食物的背後，有勞動者和資本。從香蕉說起，作者為我們分析，並提出問題，該如何修整土地、如何保護勞動者的利益？

最近因為血糖偏高，開始留心各種食物的營養成分，發覺原本對身體有益，具豐富膳食纖維、各種維生素和礦物質的香蕉，若是已熟透，竟會令體內血糖攀升。在搜索的過程中，赫然發覺這水果原來曾一度與人民的血汗甚至屠殺相連，為什麼？

20世紀初，雖然美國的科技並未能完全證實香蕉的營養價值，但在中、南美洲已擁有多個果園的美國聯合果品公司（United Fruit Company），卻聘用科學家去刻意塑造香蕉為健康食品。廣告同時又賣弄香蕉產地中、南美洲的熱帶風情，令這水果瞬間增添不少魅力，在美國的銷路開始飆升。

縱使堆砌的營養價值後來竟成真，但正如美國拉丁裔勞工歷史學家馬特·加西亞（Matt Garcia）所呼籲的，「我們看食物，不要只視它最後的收成或製造階段，而要綜觀整個過程，包括勞工、土地使用、食物分配等，從中關注食物的公義（Food Justice）。」（注）

試看當時已成為中、南美洲和加勒比海不少果園莊主的聯合果品公司（主要以香蕉種植為業，有些國家，如哥斯大黎加、宏都拉斯、瓜地馬拉更被命名為香蕉共和國Banana Republics），刻意將底層工人劃分為西班牙裔和西印度群島裔兩個群體，實施以夷制夷政策，以不同的獎賞及懲罰煽動兩族互相競爭，以致他們妒忌甚至仇視對方，瓦解了勞工向僱主爭取改善工作環境及工資的團結力量。

即使勞工跨過分歧，同仇敵愾，面對聯合果品公司這樣財雄勢大的公司，事件竟然可以發展成血腥鎮壓。其中最為人詬病的便是1928年哥倫比亞勞工示威，軍人向示威者開槍（史上稱為香蕉屠殺Banana Massacre），軍方解釋是因懼怕美國藉此派兵入侵，並聲稱示威者是共產黨，但是有議員認為軍方乃聽命於聯合果品公司。

聯合果品公司為了維護自身的果園利益，有時還會直接影響當地政局。例如在本來已經耕地不足的瓜地馬拉，該公司買下大量耕地（佔全國的42%），令不少農民失去生計。上世紀五十年代，瓜地馬拉總統哈科沃·阿本斯·古斯曼（Jacobo Arbenz Guzmán）遂推行農業改革，重新分配土地（儘管推行時也出現不公平現象）；不過該改革也觸犯了聯合果品公司的利益。其時正值東西方冷戰，聯合果品公司成功遊說美國政府，宣稱瓜地馬拉的改革是蘇聯共產黨的陰謀，美國中央情報局隨之介入，總統阿本斯終被軍變推翻，土地改革付之東流。

馬特·加西亞表示，由食物衍生的不公義，不只存在於美資在國外的壟斷行業，還跨境延伸至美國農產業，例如，1942至1964年，美國與墨西哥達成客工計劃（Guest-worker Program，即Bracero Program），招聘短期合法農忙工人，令美國農產作業更趨大型擴展，走進資本工業化的流程；然而，惡劣的農田臨時居住及工作環境，引來多次罷工行動，加上美國工會批評此計劃是剝奪了本地工人的工作額，客工計劃終於畫上了句號；代之而起的是成千上萬湧入的非法勞工，但不論工資或環境都未改善。

同樣的，從牙買加來美的客工，憑藉數代積累的種糖經驗，令佛羅里達州在20世紀六十年代躍升成為美國的產糖王國（Americas Sugar Kingdom）；可是當這些客工年老體弱時，便被棄之若敝屣，受逮解出境。

不過，外勞被拒之門外，並不代表本地農民的生活得以提升。由於農業大財團日趨工業化，小農為競爭，也爭相借貸購買機器耕作，以致有時債台高築，無以為繼。畜牧者也難以抵擋大企業控制售價的壓力，例如泰森食品公司（Tyson Foods）便曾要求小畜戶降低牛肉售價，以致不少畜戶要在飼牛時增加荷爾蒙及抗生素，以使牛加速生長和免受感染。即使不是直接的農產巨頭，大型分銷店如沃爾瑪也借巨額購貨以壓抑來價，減少了小農戶的利潤，也間接降低農工的收入。

記得年少時，長輩常提醒我們要牢記盤中飧，粒粒皆辛苦。可是，時至農業商品化的現今世代，辛苦耕植的農民或農工，何止粒粒皆辛苦，還要承受大財團的壟斷、壓價、侵蝕。可是不少現代都市人，只講究斟酌食物帶給自己的益處，如食物是否有機、高纖、非精製人工化等，卻忽略了其他貧乏人只能採購多重加工、高糖等類食品；又或者，我們只花時間比試哪間店價格最便宜，而看不到背後的壓價機制或損害農工權益。

造物主早已警戒祂所創造的人類，他們只是託管者，不可隨意破壞生物基因；亦特別囑咐猶太選民，要讓土地每七年休耕一次，債主到第七年便要全然勾銷借貸者的債務，還之以自由身。 受造之人若執意以私利而行，受苦的，始終是人類自己。土地的過度開發、貧乏人無立錐之地，豈不是另一輪互相爭奪、橫徵暴斂的前奏？

注：Setting the Table：Historians，Popular Writers and Food History，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103（2006）：656-6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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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玲言

美國俄亥俄州凱斯西儲大學（Case Western Reserve University，Ohio）歷史檔案學碩士及歷史系博士，專研美國華人歷史。在臉書專頁「來，咬一口」分享讀書心得，並不定期為美國華文雜誌如《真愛》、《神國》、《傳揚》等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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