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凱沒有右耳，長髮遮住不願人知的缺陷。接納自我是人類普遍的掙扎，面具無法遮掩。什麼能肯定人的價值，讓人坦然面對自己與他人呢？

「男生好好的為什麼留長髮，還一邊長一邊短？」我心裡咕噥著。

大兒子大一時，在小組交了幾個好友。有天他帶著其中一位——哲凱，到家中為小組製作點心。

烤箱溢出巧克力蛋糕的醇香，看著他們有說有笑，做媽媽的我簡短寒暄後就讓出廚房。短短交談中，我仔細觀察這位年輕人：韓裔面孔，稍矮瘦身材，些許靦腆，但不失禮貌。雖然他面容並不突出，但那一邊長一邊短的頭髮總在我腦海中不時出現。

上帝提醒我不可輕易批評，尤其是孩子的朋友。後來有機會和兒子閒聊，談到哲凱，我假裝不經意地問道：「為什麼他一邊頭髮要留那麼長？」

兒子直截了當地回答說：「哲凱右邊沒有耳朵。」

我霎時呆住了，「什麼？沒有耳朵？為什麼？」

「他生下來就是這樣。」

「喔——」

不記得還談了些什麼，只知心中極其糾結；一方面憐惜這孩子，另一方面羞愧難當，自己竟妄下評論。

好幾年的時間，兒子的小組常在家中聚會，哲凱成為常客。每當看到他時，我總不自覺地想，那右側頭髮就如一副面具，遮住不願人知的缺陷。

面具！

《歌劇魅影》劇照

說穿了，每個人都有副面具，把外表裝修得體，將黑暗隱藏起來。人總是只將好的呈現出來！

這讓我想到三年前，家中掀起音樂劇《歌劇魅影》的熱潮。英國皇家艾伯特廳演出的二十五週年紀念版，在家中一再播放。魅影及克莉絲的動人歌聲與曲折情節，在我們心中回蕩不已。安德魯·洛伊·韋伯（Andrew Lloyd Webber）不愧是音樂劇作曲奇才。

劇中魅影因天生面容畸形，長年戴著面具，隱身於巴黎劇院的地底迷宮，過著不為人知的秘密生活。他是個奇才，精通建築、藝術、魔幻技巧，尤其在音樂方面，更具天籟般的歌喉。他因外貌醜陋而飽受拒絕、欺凌，內心漸漸扭曲，形成冷酷乖僻的個性。他以神秘幻術時而出現，騷擾並控制劇院，成為傳說中的魅影。

魅影扮成神秘的音樂天使，以歌聲吸引芭蕾舞演員克莉絲，並成為她的秘密教師。克莉絲在魅影指導下，練就一副好歌喉，成為首席女高音。魅影暗戀著克莉絲，卻因醜陋的面容自慚形穢。

克莉絲曾因好奇而揭開魅影面具，被他的容貌驚嚇萬分，而魅影則惱羞成怒。後來，魅影、克莉絲，及年輕伯爵羅爾之間發展出三角戀；魅影由愛生恨，計劃同歸於盡。最終克莉絲明白，魅影被扭曲的，還不是他的面容，而是他長久受傷的心；魅影至深處的渴望，其實是被愛與被接納。於是克莉絲以愛接納魅影，面對揭開面具、醜陋的魅影，衷心獻上擁抱與親吻。魅影悲傷、驚喜、感悟，最後成全了克莉絲及羅爾，自己悄然消失，將面具留在舞台上。

光滑潔白的面具可以遮住肉眼所見的殘缺，但遮不住心底的創傷。面具下的真我，需要愛，需要接納，需要被肯定、被醫治。

女兒於青少年期一直在自我接納的問題上掙扎。她個性內向，功課中等，在競爭激烈的亞裔同學群體中格格不入。她渴望友誼，卻屢屢感到被忽視、拒絕。

《歌劇魅影》劇照

有一次，我帶她和二兒子參加區域性的音樂活動。在預備教室中，一群群高中生來來往往、談笑風生；而內向、缺乏自信的她安靜地在位子上做功課。同學們經過時，開心地和外向的哥哥打招呼，卻沒有人注意到坐在一旁的她。

我從眼角瞥視，看到女兒緊抿著嘴，更專心地低頭在筆記本上塗寫。偶有個女孩向她說聲「嗨」，還沒等她擺出笑臉回應，這女孩已然轉頭向她哥哥說話。

喧嘩的人群漸散，女兒抬起頭，眼眶裡含著即將滾落的淚。我靠過去，輕摟她緊繃的肩；女兒默默地將筆記本遞給我，上面用鉛筆劃了一個女孩，蒼白陰沉的臉，水汪汪的眼睛流著淚，手中拿著一副面具，那面具是個笑容甜美的面孔。

人的不完美，帶來自卑與不安全感；接納自我是人性普遍的掙扎。世人不斷尋求各樣解決方式，最快捷之法就是掩飾，用各種「面具」遮蓋起來。可能是實體面具，如哲凱的頭髮、魅影的面具；但更常見更微妙的，是心靈上的面具：疏離、冷漠、高傲、忙碌、名聲、優秀。無論哪種面具，遮蓋哪種缺陷，正如克莉絲所言，真正被扭曲的不在於缺陷，而在於面具底下的那顆心。

什麼能使人心中的不安全感得釋放？什麼能肯定人的價值？什麼能讓人可以抬起頭，坦然面對自己與他人？

《歌劇魅影》劇照

真正的愛，可以包裹受傷的心，即使那顆心滿了利刺，傷口淌血。真正的愛沒有附帶條件，能完全接納與肯定。真正的愛，使人不再懼怕，勇敢走出面具，面對真實自我。真正的愛，是人心深處的需要，也是不安全感與自我接納的唯一解答。然而，這樣的愛何處尋？

上帝告訴我們：「我以永遠不變的愛愛你，我以慈愛吸引你到我身邊。」（耶31：3，當代譯本）人心對真愛的渴求，或許正是上帝對我們心靈的呼喚。

女兒在自我接納中掙扎，我也與她一同痛苦。有個早晨正思考這問題時，大兒子得意地走來，給我看他們小組為哲凱精心製作的生日卡。

卡片上一張照片：哲凱像個騰空的「大」字，雙手開展、飛躍在沙灘上；背後，陽光恣意灑在海上，浪花湧出歡樂聲響。卡片內頁是他們作的詩：

哲凱是我們的摯友，最俊美的青年；

他帶來陽光，笑意滿了雙眼；

他散發熱情，擁抱整個世界；

哲凱是天父的傑作，最俊美的青年！

我們愛你！哲凱，生日快樂！

我的眼眶突然熱了。

想到女兒的掙扎，以及世上多少躲在面具後的人們。沉默半晌，我把卡片遞回給兒子，說：「很感動！只有愛和接納，才能讓一個對自己沒信心的人重新站起來。」

兒子點點頭，接著說：「媽，你知道嗎？哲凱上周把頭髮給剪了！」

「什麼？」我驚訝得說不出話，淚索性流出來了。

完全的愛，讓真實的自我走出來。面具，可以拋在身後了！

-END-

作者簡介

羨曦

來自台灣，大學後赴美讀研究所，留學期間信主。現在與先生及三個孩子住在密西根州。以前學的是分子生物，有了孩子後成為全職媽媽，孩子獨立後開始擁有自己的空間，尋回以往喜愛的讀與寫。2016年開始參加創文網路課程，裝備自己，並摸索文字事奉的道路。2019年加入創文團隊，學習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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