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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07 14:15:26瀏覽1607|回應0|推薦1 | |
我們對死神來臨時發生的一切,都是後來對先前經歷所做的推測。——安布羅斯·比爾斯(Ambrose Bierce)《灑滿月光的路》
說一個與死亡有關的故事,風險總是很大。說一個死亡進行中的故事,這需要什麼樣的才能和心境?需要怎樣的經歷和體驗?持續地講述生與死的邊界,不斷地進出人的靈魂深處,在一個完全改變了的世界裡瑟縮顫抖,觸摸恐懼和絕望,然後落在紙上展現給你看,這是安布羅斯·比爾斯給我的感受。
在閱讀比爾斯的作品之前,我對恐怖小說並無興趣,但《梟橋河紀事》(也譯《鷹溪橋上的絞殺》)改變了我的看法。
故事發生在美國南北戰爭時期,作者比爾斯也是在南北戰爭時期參加過幾次異常慘烈的血戰,頭部還在戰鬥中受過重傷。一位支持南方的富裕園主,紳士法科爾被北方偵察兵設計被捕,在梟橋河上執行絞刑。
小說大量篇幅描寫瀕死狀態,把一種不尋常的感受呈現給讀者。輕輕帶過了被捕的過程,那個終末時刻才是作者著墨的地方。完全不同於情節取勝的恐怖小說,比爾斯對恐怖場景有著細如毫發地渲染刻畫。如果說一般小說處理死亡題材,是如何走向死亡,那麼比爾斯則是在描寫死亡本身。
小說開始,「一個男人在北阿拉馬州的20英尺高鐵路橋梁上俯視著湍急流水。」由遠及近迅速進入現場,第一句話就讓讀者看到湍急流水,第一句話就把讀者置身在主角的視線裡。
接下來是行刑人和執行絞刑的過程。比爾斯會一片空地,一片斜坡,一架大炮,一道排柵,一根枕木,一塊木板地寫,細致到身臨其境。行刑人毫無表情,上尉不動聲色地觀察著。
在「靜默肅立正是表示尊重的儀式」之後,准備就緒。「中士往旁邊一站,木板一傾,犯人就會從枕木之間墜下去。」前面有句:「只要上尉示意。」說明此刻法科爾還沒有墜下去。法科爾沒有被蒙頭遮眼,他的視線移到腳下瘋狂的激流漩渦。一段放大變異的手表聲描寫跟上來後,讀者發現現實世界的感受在向幻覺邁進。
沒有被蒙頭遮眼的執行絞刑,親歷死亡。想起來就讓人覺得殘酷。
法科爾存在一絲幻想,「要是我能鬆開雙手,就可以掙開絞索,跳進河裡,潛入水中,避開子彈,使勁游到岸上,跑進樹林然後逃回家。」作者比爾斯之所以把這一幻想的過程寫得細緻完整,是因為接下來主角法科爾將實現這個過程。
「上尉對中士點了點頭,中士往旁跨了一步。」至此讀者基本被牢牢困在法科爾的體內,被帶入到瀕死狀態。五感全方位被壓迫窒息,讀者奮力地想給自己一線希望,盼著法科爾逃亡成功,他不應該死,他才35歲,他還有妻子和孩子,這不公平。
讀者在深信不疑中落入河水,「強烈深刻的瀕死痛苦延伸到身體及四肢的每寸肌膚」。你看見頭頂的一線光線,變成一絲微光,你沉沒了。然後神奇的事發生了,法科爾「欣喜若狂地看著他被鬆開的第一只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接下來是夢境般的逃亡過程,一切看來都那麼真實,真實到不真實。一些描述隱約覺得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感受,「世界似乎突然以他為中心緩慢轉動”,」視線所及也沒有任何住宅寓所,甚至沒有代表人居住的狗群吠叫聲。不常見的金星,一種未知語言所發生的低聲細語……感覺不到腳下的路面,種種跡像都使人懷疑這一線希望是否真實。
最後你帶著不願相信、不肯接納的心,看到頂著折斷脖子的法科爾在梟河橋下緩緩地晃來晃去。
比爾斯一絲不苟地精心雕琢著死亡的過程。燃起對生的強烈渴望,再慢慢熄滅,在最後一刻殘忍踐踏。比爾斯運用不可靠敘述把想像推測寫成時空交錯的真相。如他在另一篇小說裡講到“我們對死神來臨時發生的一切,都是後來對先前經歷所做的推測。”這句話使探討這篇小說想像元素成為可能。
讀者起先一定會對這個過程驚訝著迷,因為死亡的過程太陌生了,你不曾有過,但又很熟悉。熟悉的原因是法科爾還在時間和空間裡。
當一個人還在時空裡,就說明他還沒有到達彼岸。只是作者努力猜想,他在《灑滿月光的路》裡說,「我站在來世的水岸,轉身最後一次眺望今生走過的陸地」。比爾斯不只一次想穿過那個水岸來看待今生。
前面提到主人公法科爾的目光下,「一根浮沉不定的漂木……它漂得多慢啊」,慢是有關時間的表達,時間對於現代人來講就是格林威治時間,但對於古時先民來講,他們看自然界的變化就能判斷時間。所以時間的本質是變化。當法科爾覺得慢騰騰的時候,說明變化越來越小,永恆是變化的對面。在基督教的時間觀念裡,上帝是在時間之外的,祂會恆久不變,即使沒有基督教文化背景的讀者也會感覺到時間趨向停止了,離死亡越來越近了。
小說中安排了許多參照物,這是空間的表達。比如你會隨他看到昆蟲,灰色蜘蛛,橋上的士兵,森林更遠處的樹……當作者再次想把你帶去更接近死亡的時刻,文中出現了「……這條路與城市街道一樣寬廣筆直,但似乎很少有人走過。四周沒有田野圍繞,視線所及也沒有任何住宅寓所,…道路兩旁漆黑的樹木遠遠變成像是曲線圓上的黑點消失在地平線終端……」當更多的參照物不見了,虛無感占領感受,空間要消失了。過去、歷史、記憶都依賴於時間和空間,這是人存在的標記。所以這篇小說讀起來覺得真的像走近死亡,就在於比爾斯用語言塑造了時間與空間的消失感。
作者眾多的死亡題材的小說裡,《梟河橋紀事》是我非常喜歡的一篇,比其它的更詩意更美。我很好奇他如何做到不停地進入其它人的靈魂,用第一人稱來講述死亡過程。不記得他在哪篇小說裡有句對白,「我是我靈魂的船長」。他真的像個船長一樣,講《沉船》裡與水有關的死亡,在《灑滿月光的路》裡他鑽進一位女通靈師的靈魂裡講述未知領域的恐懼,在《死亡診斷》裡,只憑一幅畫就讓主人公死去,然而比爾斯又常喜歡用第一人稱寫作。
比爾斯讓我想起紀梵希前任首席設計師亞歷山大·麥昆,他生前也是常用死亡元素,他迷戀這個題材,如果你記得全世界的衣服上都有一個小骷髏頭就會知道他是誰了。麥昆後來自殺了。他的朋友說他與死亡走的太近了,終於被吞噬了。安布羅斯·比爾斯呢,據說他去了墨西哥戰場,然後消失了,沒有人知道,與小說一樣離奇。
我曾經讀過一本書叫《死亡神學》,有段論述印像深刻,對於我這樣被死亡轄制的普羅大眾來說,常帶給我安慰和力量,是這麼說的,「進入永生,作為人之生命歷史與死亡歷史的終結。就個體存有論的神學意義而言,當一個人受洗過程中,原有的那個罪人的生命,與十架上的耶穌一同死去,也一同埋葬了,原本那“必死生命”徹底死去,也就在那個時刻,他已經在神的十架救贖恩典中,完成了‘自己的死亡歷史’,更正確的說,是走出自身的死亡歷史。永生即是去歷史(de-history)的生命。」
神愛的永恆力量在終末時刻終結了死亡權勢與任何有時間性的歷史,讓神的子民在新天新地中,永恆的生命得到永遠確據。
我會想像自己走過比爾斯描述的這段經歷後,死亡本身也死去了,多麼超自然、超理性的想像,當然這只存在於相信有永生的思維裡。
有時候我想,當我走到生命的終末時刻會不會想起比爾斯,他曾經帶我離那扇門那麼近。
有時候我想,比爾斯的生命是否已經出走到永生裡了,他的終末時刻是否眺望到今生走過的陸地。
有時候我想,這世界上有小說真好。
- 作者簡介 -
薩拉丹丹, 定居冰城的文字工作者。就職於哈爾濱市文聯創作研究部。出版長篇小說《短道》及文藝評論。藝術類訪談直播節目主持人。
創文的異象是推動文字事奉異像,裝備牧養文字工人,創建文字社群。薩拉丹丹是創文的學生,以上文章是她在2019年秋季上過W130《文學讀者隨筆營》寫下課堂中範文《梟橋河紀事》的文學隨筆。
如果您想了解這門課,請看以下課程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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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
薩拉丹丹, 定居冰城的文字工作者。就職於哈爾濱市文聯創作研究部。出版長篇小說《短道》及文藝評論。藝術類訪談直播節目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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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130 《普通讀者文學隨筆營》
3/02 - 4/11(6周)
創意閱讀,批判思考,延伸書寫
課程內容:
文學史中「普通讀者」一詞,意指非專業學者或作者的讀者,也就是你和我。然而雖謂「普通讀者」,卻不代表對所讀或所看無法深入,或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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