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商旅艙近二十年, 至今好此不疲, 每兩三個月, 腳底自動發癢, 思欲再度上路, 倚牆的行李時刻蓄勢待發。可不在乎那杯溫香檳, 稍寬敞的座椅, 優先報到上下機! 是什麼超值的好東西, 吸引公司和個人一再光顧?

經常遠程出差, 奔波國度城市之間, 輾轉會議室、飯店、機場, 偶而的週遊, 不經意的迷途, 都匆忙倉促, 卻只有一個地方能提供”如歸的感受。” 在一個小半坪圈住的空間裡, 先安置好書報和工作檔案, 換上拖鞋, 拉下小格窗, 將自己塞入座椅, 扭黯肩旁的夜燈。 外頭轟隔加速, 離陸飛起, 裏邊兒相對安寧, 十多個小時的單人旅程, 就此漫漫展開。

這樣的環境設備, 襯著相似的心情, 其實最適合與鄰座的陌生人, 輕易地打開話匣子。舊式咖啡廳的氛圍, Scotch on rocks, Espresso, 隨你點來。可以翹起二郎腿, 也能水平躺下, 像在接受心理諮商, 也神似我在高樓陽台的頂燈曬月亮。逐道上來的簡餐、巧克力, 都能助興, 增進談話的氣氛。 

隨機交鋒不同領域的高人, 邂逅不可預知的陌生人, 交換迥異的專業經驗, 也比較南轅北輒的看法行路。精闢的論析令人讚實, 軼事奇聞引來驚嘆, 多元的深究值得參考。偶有峰迴路轉的生命故事, 會讓澆淋沉思。對於新鮮獨特的笑話, 當然非常期待。 

素昧平生, 卻待從何開說? 先試試今天的頭版新聞, 扯一下登機城市的特點, 難免要臧否航空公司的準點記錄和服務品質, 調侃歐巴馬週來的行止; 緊跟著, 托出自我簡介的四十秒鐘版本。十有八九, 就能敲開簡單的會話, 常連客多有默契和經驗, 不太做作, 一拍即合, 順勢侃侃談開。

我對民法的深入了解, 是十年前飛越大西洋時, 由初識的老傑利為惡補學來的, 那年頭正逢辛普森殺妻案的公訴宣判, 黑白民粹協調出一個日裔法官, 大眾氣憤地看著涉重嫌的辛普森無罪開釋 (刑責部份)。但老傑利老神在在, 詳盡解析民事的責任和推論, 拍著胸脯說, 鐵定讓這豎仔一文不名, 而且度日如年。他聯合幾位紐約大學法學教授, 代苦主追打民事, 不過短短數年, 真讓辛普森賠光了千萬家產。老傑利和我始終保持連絡, 也互相探訪, 成了忘年之交。

新加坡航空, 是多數人公認的商旅的第一選擇, 乘客的背景不只產學官平均, 業界類別包羅萬象, 國籍和人種也最多元。遇到好的話題, 左鄰右舍, 五六個人很容易自動地談在一塊, 座艙長會適時開來新酒, 參加熱鬧的論壇。

底特律、芝加哥往歐亞的航班, 常客多是美中地區的工程師和行銷經理, 足量的盛年拔扈就是景氣復甦的最佳指標, 常見驕現爭豔最新的電子工具, 多能分析產業的走向, 針貶政治各有新解, 也有發抒不完的股市春秋。

今春從伊斯坦堡飛來東京, 認識了鄰座的來自杜拜的以薩克, 他代表皇室油產股東, 來日本商談三井公司的塑料化工技術, 將要擴大投資在中國的石化產業; 一席長談, 讓我領教了杜拜這蕞爾小國的野心, 正在注入大筆的油元來垂直整合石油產品。在另一次前往墨爾本的途中, 恰巧和一群農耕考察團同行, 學到了土地的有機生態和無機化學, 多了解日本農田精耕的壞處, 大陸農田長年的超量負荷, 導致土壤漸趨石礫化的危機。

如果您想聽聽談談旅途的抒情美趣, 信手摭來, 盡是大千世界的形色景象, 臨場觀感的國境文化, 宗教儀文的理想和規範, 生命的表現和民族的格調。輕鬆媲美, 道來城市風情的諧和, 旅途中的驚遇, 有點吹噓的危險, 佳餚的傳奇, 茶酒的經典。彷若好整以暇地聽了半本有聲書, 玩賞了小半場的記錄片。

下飛機的時候, 倒像電影散場, 或剛走出圖書館, 各自步入人潮, 再度被匆促和忙碌淹沒。口袋裡多了一張寫滿註解的新名片, 腦海暫存精釆的情節和對白待持續發酵。 而心中的感情常是愉快振奮的, 腦子和理性是充過電、被挑戰過的; 雖然體力上是透支的, 不過是少了幾個小時的假眠。

這回年底的長假, 留連北美幾個風雪城都, 機上乘客比平時銳減, 但商務艙裡的陌生人依舊, 故事笑語仍好, 溫存絲亳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