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23/01/08 15:41:34瀏覽7925|回應57|推薦213 | |
數不清的百十世紀之前,K所屬的實驗室𥚃發生了離子電漿爆炸的毀滅性意外,剎那間把整棟研究中心夷為平地,三千位研究人員灰飛湮滅,所有裝置也付之一炬,唯獨石英相關的儀器在電漿衝擊之下毫髮無傷,老K因為正在操作幾部的石英振盪儀,以及被掃描中的一羽「紅頭烏鴉」,居然能逃過死劫,二者倖存了下來,祗不過,K五級灼傷彷若一具活木乃伊,紅頭烏鴉全身脫毛加烤個焦熟。 活生生的百千萬回的重創焚燃,身體每一粒細胞瀕死掙扎,都傳輸給神經系統最大的痛楚,求死不得,成了K和紅頭烏鴉的詛咒,因為細胞死亡機制的DNA,遭量子之殃而「突變閉鎻」,每一顆細胞臨死重啓,過程痛徹心扉不止,誠僥倖中的大不幸。 生死中年兩不堪,死非容易活非甘。所以,老K早已放棄了詳記流年,只不過在其間,目睹經歷了跨世紀暖化、全球大內戰、外星人的入侵又退去、烏鴉和人類的生存競爭,及至現今太陽風暴,一億顆的核子彈同時引爆的威力,鉅熱不但燒熔火星,幅射也正強襲地球。 幾經浩劫的地球,人口剩不到百萬,散居在各處的地下碉堡,殘存僅有鄉鎭部落的規模。老K無役不與,每敗再戰,反正打不死,痛中重整出發,以工程和研究幫忙應對層出不窮的挑戰,持續掙口糧食。 把僅剩的沿著咖啡杯緣的細沫,端凝到水份快蒸發盡了才湊唇去舔,中年級生的珍娜靜靜遠遠的觀望這行之已久的儀典,她自從孩提時代剛有記憶以來,就看到她家在地下堡壘的餐廳𥚃的這一位常客,數十年如一日的舉飲咖啡的篤誠虔敬,珍娜口中細聲呢喃,預告式的唸出了老K的每日固定的說詞:「沒飯會餓,少咖啡要昏,這兩樣好東西,證明我還沒成仙。」這一天,他眼神格外的清澈晶炯,反常態地沒吐出老調,和緩地微笑道:「我想,這次找到回家的路了。」一付的如釋重負,惋惜與嘆息難分。 豈祇珍娜的誔生,珍娜的媽媽和祖母的茁健,珍娜的曾祖母的曾祖母的成長,珍娜的曾曾祖母的曾曾祖母的凋零,數不清個的世代重覆悲歡離合,都曾在老K的眼下流走划過。 珍娜熟悉他的凝笑,笑點所至金石為開,於是妙眸蒨問:「還回什麼家?地球早就不地球了。」她向常以他為百科全書。 老K怔怔搖頭,臉上幾無肌肉,骷髏目眶空靈。 「你不講話時,意見特別多。」珍娜笑渦戱說,知情他的靜默,等同反對最力。 老K還是不答,雙手扣扣胸口,表達慈藹親和,並非充耳不聞。 「你說出的愈少,我聽到的愈多… …」珍娜逕撒柔,倩笑哼小調,「… …我的記憶力差,是快活的竅門。」 老K被她逗的開懷,才賠笑的道:「我剛有個主意,可是瞬間忘掉,它溜哪兒去了?」 珍娜柳顰梅笑,再為他酙上新煮的𡶐啡,加進一大匙的雪莉酒,嫣然續吟:「愛式𡶐啡溫香,這刻好不快意,明朝未必可期,今夕何苦憂煩。」 老K頷首感同,心下喜憐交錯,空氣中的高放射線毒害,正逐日遽增,珍娜以及小鎭般的地下碉堡的群眾,恐怕無人倖免,地球表面的生物也勢將滅絕,老K殷切盼待自己也能獲致解脫。 珍娜豈會不知處境險厄,仍從容優雅的唱合:「過往的麻煩大,你步步理出來,未來的難題多,我半個都無解。」噫呀飄蓬,憤世英氣。 老K收起了悵然,超脫的道:「妳是對的,不要讓昨日侵蝕太多的今天。」舊夢如煙,身形蕭條。 「女生需要感到被愛,男人愛感到被需要。」老K捫心太息,這部份的DNA沒變。 太陽風暴的強烈輻射,殲毀了地表九成的生物,老K的失靈的細胞死亡機制繼續失靈,照舊不能壽終正寢。過了許久,再見到紅頭烏鴉飛近來瞧,牠長出了一身的白毛,想必仍和老K一個樣,沒能脫離永生。 「就打包行李,展開罪惡感之旅吧,眾人皆亡我獨生,」老K自嘆自哎,思及唯有痛苦、愛憐或危險,才能使自己歸返現實,「且快憶遠古幸悅,待慢理眼前憂哀。」駕起光電板的卡車朝陸路流浪,輾過穹蒼下無垠的焦壤殘垣。 那紅頭白毛烏鴉若即若離,更常降搭老K的車頂,啼叫共有的萬年孤寂,至於掉入了的痛苦輪迴,卻不克相互慰藉。 「咱倆竟然打敗蟑螂,成了陸上僅存的兩隻動物。」K好笑的道,語中的滄涼早就用罄。 紅頭白毛斜著頭頸,盯住K瞧,彷彿在說:「你搞什麼鬼,快再變出一羽烏鴉給我!」 老K訕笑嗆道:「毛絨絨畜牲,你休怪我啊,你也活過了不計其數的寒暑,當過了烏鴉們甚至衆鳥類的國王,你更率領過烏鴉大軍和人類決一勝負,咱倆既互不相笑,恩仇也不必泯了。」牠啄不死K,但並非沒試過,老K也曾掐緊牠頸子,但沒能送牠上西天。 紅頭白毛冷冷背向太陽,蹦進K身體在地上的投影,好比在說:「鳥王和老K,戰爭與和平。」 老K興起議論:「紅頭毛鴉,你享盡權力、擴充野心、滿盈好奇,你唯一的缺憾就是心靈渴望… …」假裝這昏鴉𢤦得人話。 紅頭白毛缩起脖子,把頭塞入翅膀臂窩,意思像是:「你甭休想找出𣵀盤,雷達搜索不到沉默。」 老K豪笑哮道:「當愛戀和渴望合了璧,人才算真正活過,我歷經久長年歲,卻像尚未成功過。如果有完美的死亡,或可折算另類的成功,但也求之不得。」紅頭白毛不動如山,沉睡在相互的寂寞。 老K長哼一聲,𨍭而呻吟自告:「神經病 - 就是作夢的動物,從睡眠中醒過來。」 海洋深處大約仍富含生機,老K失了動機和能量往水下確認,畢竟找探到其他的生命又能怎樣?每一個個體猶然痛苦自身的痛苦,死亡自己的死亡。但反過來想,片刻的快樂,來自見面時的相濡以沫,這就足以滿足找探的目的,姑且不計那另一個人存留的概率。 |
|
(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