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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 演化大勝利？
2007-11-22, 20:07 ｜ SCFtw2

從演化生物學科普文字裡的“方便措辭”談起
SCFtw2, 2007-11-22.

像“演化需求”、“為了利用……所以……”、“演化出……以避免……”、“……以利生存”、和“自謀生路/自尋出路”這樣的在中外生物學科普文字和新聞報導裡無處不見無處不多的“方便措辭”我向來非常反對。這些措辭生動活潑，很能吸引閱讀，卻完全違反了“適應/調接(adaptation)”這個一般用詞在生物學(尤其是在生態學、形態學、與演化學)裡的義旨。

“在乾燥的環境裡，植物有儘量保存體內水份避免散逸的生理需求”，這個能過關的述說裡的need/requirement猶如水流濕火就燥蘋果往下掉，當然並不是植物的慾望行為、理性行為、或意志行為。貓狗在發情期有性需求，這種desire是緣於遺傳的生理驅動，也當然不出於貓狗自發的心智活動。生物種在時間的長河裡在各方面或急變，或緩變，或不變，結局或者仍然日出日落，或者轉變成新種，或者一分為多，或者絕滅，完全是生物種(作為一個集體)的遺傳物質和遺傳機制在自然力(包括物理性自然力和生物性自然力)和演化機制(包括遺傳漂變和天擇)的作用下所產生的事象。天無志，遺傳漂變逢機，天擇機制無心，生物種無腦，生物演化沒有奧祕。

生物學著作在描述或者解說這些長期事況的時候，在涉及某生物特徵與某環境特徵的“契合”的場合經常用到adaptation或be adapted to，這衹是表達最終或者當下的契合狀態或朝向契合狀態改變的過程，並不是擬人化措辭。環境特徵總有改變，也總有不變，生物特徵亦然，結果是契合或者不契合，因此也就對生物或有利或有害，生物種的某單一特徵或某些特徵與某單一環境特徵或某些環境特徵契合或不契合的程度有時會高到足以決定生物種的生死存亡，如此而已。

這些“目的論傾向”或者“功利傾向”明顯的方便措辭差不多都用在“演化成功”的事例上。在科普文字，作者侃侃而談，錦上添花，為“最適者(the fittest)”找漂亮的理由，例示“成功者的道德”。成王敗寇，失敗者絕滅者自有其取死之道，“不適者”足以警世，但基本上不堪談述。在演化上灰撲撲苟存於世的傢伙不足為範，不提也罷，至少“為了利用……所以……”和“演化出……以避免……”這樣風風光光的措辭輪不到它們享用。客觀來看，平心而言，“最適者”的興旺之道能正面證說更多地球生命史“往前走”的道理，畢竟“演化興起”才是生命世界趨於紛雜(diverse)的根源，而且現世的演化成功者事實上遠比其他任何生物(包括地球生物演化史上的那些“曾經的”成功者)更能供應最絢麗或最奇巧的演化 -- 不是說演化成功 -- 事例，這些現世事例量大質精，還有“現場”生態影片為證，說服力太強了。“理”既如此，“勢”既如此，闡明這些演化成功者的成功之理成功之道當然是事理之必然，但是這些“不得不”的理由也當然不能為不恰當的解說措辭所可能引致的後遺症辯護。社會達爾文主義著重“不適者”與“敗亡”，這些方便措辭則凸顯“最適者”與“成功”，社會達爾文主義早已敗亡，這些方便措辭呢？ ^_^

“自謀生路/自尋出路”這樣高度擬人化的描述是文學性的描述。演化生物學科普文字的述說往往太過擬人化，彷彿這些生物能運用智力察照自我，能設想規劃自己的前途，然後戮力以赴，以滿足改善自己的生存狀況的慾望或目標。這些方便措辭用來吸引讀者的興趣無妨，但所能傳達的既不是『天何言哉』的真正奧祕，也不是科學研究的本旨。

“不用”這些方便措辭是一種態度，也反映一種認識。天地不言，化育萬物，也毀滅萬物。在生物種，大自然是個永恆的機器，不斷地捲進生命，捲出生命，或生或死，或同或異，或快或慢。『天何言哉』的真正奧祕就是“沒有奧祕”。生命世界多采多姿，靜中累積著大部份歷來生命構造創新的成果，動中極盡巧妙複雜，卻一點也不神聖，不過是無窮的“無意(no intention)”的成品罷了。種種創造性的結果很難預想到，但是它們真實存在。這些事象雜然紛呈，在人意所能料之外 -- 所以我們驚歎 -- 然而在科學道理之中，這才是執一馭萬的科學真正精彩迷人的地方。科學冷血，科學是徹底的唯物論。科學實事求是，就事求解，不假外求。科學知識是事實與邏輯律的最佳結合，但一筆一筆的科學知識衹是科學的一部份。科學之樹愈長愈高，知識的果子一個一個愈結愈多，樹根也愈紮愈深。樹根很樸實，科學發現的過程所默默反映的是一個人類善用自己的智能的典範，自近代科學興起以來人類遵循這個典範去發現萬物之理，從前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如此，這是一種永恆。科普文字應該努力暗渡陳倉，隨處散放科學本質、科學方法、科學精神、和科學態度的香水。科普文字不傳達這些，卻衹是爭誇大自然之巧妙之不可思議，未免低估知識大眾的智力了。演化生物學科普作者這樣招徠，我認為同時也必然啟發了各門各路所謂的“進化論神學”的創作者，因為“生物進化”巧妙複雜到不可能不神聖 -- 尤其因為“最終進化出人來” -- 而人太神聖了。『Where there is a will, there is a way.』非人生物猶如此，何況是人呢！ ^_^

宗教人士以“真理神”的存在來“理解”內在和外在的世界，【達記生物演化論】顛覆了人與神的“原始”關係，基督教的信眾百年來總之是不承認這個外道邪說。然而科學知識的力量日漸強大，【人由神造說】愈來愈招架不住，於是出現了一些把【達記生物演化論】七扭八歪窮剮零割之後塞進“真理神”的框架的新主張，近日竟然有主持跨國性人類基因體研究大計劃的世界級生物學家端出了人類有史以來最有氣勢的“真理神”理證結構，從宇宙起源大爆炸“證”起，認為天擇機制乃是上帝蓄意創造的遊戲規則，甚至“證”進了人類的道德的起源。這是“非常有理有證非常嚴謹的屁話”。

小規模的屁話容易處理，屁話的規模大起來，情況往往發展到一萬字的屁話需要十萬字才能打爛，才能完全說服稍有“慧根”的人，而十萬字的屁話就需要出幾本書才能把它壓成齏粉。但是靈恨恰如春草，死灰總能復燃，科學爭論的風一吹，它們就起來了，又在“真理神界”領一時風騷。這類以能窺全豹為號召的短命屁話層出不窮，而且那些人的研究室或禱告室裡還有滿籮滿筐的還沒完全成形的屁話排著隊等著一代又一代的科學家來鑒賞哩！知識完整根柢紮實的演化生物學家實在是厭倦於也累於應付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止火莫若釜底抽薪，但是科學爭論是科學研究場裡非常正常的內容，不過，另一種形式的釜底抽薪作為永遠在那裡，那就是用科普文字來潛移默化大眾的心思。把我在前面所說的科學之樹的根種到人心裡，處處暗渡陳倉，時時“養氣”，根基堅固了，自然百屁不侵。這個方法並不要求受眾在理性方面的“堅定”和“素養”，政治利益集團靠這招來成功地逆轉人心向背的眼前實例太多了。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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