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得討論，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老媽強硬地說。

「媽？」我苦苦哀求，「我真的不想要再走那條路啦，我走過，那環境很惡劣。」

「什麼叫很惡劣？」老媽瞪著我看，「那薪水高，福利又好，又是股票上櫃，你的職位又高，這種公司你要去哪裡找？還要離開。」

「我當然知道那是家好公司，但，公司好，人不好啊。」我試著說明，「每天都要過著阿諛奉承的日子，一堆馬屁文化，我到現在還是不能適應。」

「你不是活的好好的。」

「我哪有活的好好的，你不是知道我已經失眠很久了。睡覺都會一直做夢。每天清晨幾乎都會有公司求救電話，連老婆都沒有了睡眠品質，連帶影響脾氣及家庭生活。」我再試著解釋一次。

老媽看著我，她知道我的健康狀況一直有問題。「那你想做什麼？」

「還沒有決定。」我說。

「那就繼續做。」老媽突然大吼。

「您就讓他休息一陣子吧。」老婆突然說話了。我不知道她在旁邊站多久了。「媽，您知道他最近的脾氣大了點，我想，他自己定是受不了了，才會想聽聽您的意見。」

「你們自己決定就好。」聽老媽的口氣，知道她不高興了。

我幾乎要動怒了。「自己決定？我真的能自己決定？」

老媽不說話。

「我能去賣雞排嗎？我還真的想賣雞排，單純一點的工作，是辛苦點，可是就當自己的老闆。不必再面對公司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不會在接到on call的電話，不必再扛一些不屬於我的責任。」我一口氣說完。

「賣雞排？你大哥跟你弟弟都是博士，你說你要賣雞排？」老媽瞪著我看。「還是一樣，我問你，你不是做的好好的嗎？為什麼要離開？」

「剛不是跟您說了嗎？」我開始不耐煩了。

「沒那麼單純。說，你說。」職業婦女近四十年的老媽果然還是有經驗，知道我的離開，絕對不是我說的那樣。

我嘆了口氣，又看了老婆一眼。「這幾年，一直有供應商或設備商要給我回扣。」

「那就拿啊。」老媽沒有等我說完就打斷。「遊戲規則是這樣，那就拿啊。」

「不是這樣子的。」我解試著，「不久前我才知道，公司很多人都拿，連我的直屬老闆都拿。廠商暗示我，說他們會直接找我，是老闆交代的。要我知道分寸。他們常說，大家是生命共同體，遊戲規則就是這樣。

但我知道，多年來，辛苦經營的就是清清白白的名聲，自己清白的名聲。所以我一一辭退他們。但是不久後，我發現到，我老闆對我的態度變了。」

「變好了？」老媽問道。

「才不是呢。」老婆說。

我看了老婆一眼。「當然不會變好，我知道他會修理我不懂得揣摩上意，讓他很難做事。打亂他的計畫。」

老媽搖著頭。

我繼續說，「他修理我就算了，但連帶我的部屬做事都遇到了阻礙。這事，我無法跟他們說，但，他們都看得出來我為何被修理。沒有錯，我連續十年績效評比皆第一名，但那又如何？違背我原則的事，我不做。」

「原則可以改啊，不用那樣死脾氣。」老媽說。

「妳兒子就是這樣，我也勸過他了。」老婆似乎想要逼她婆婆做決定。

「這無關改或不改的問題。」我看著我老媽。「如果人，在職場上，凡是皆哈腰屈膝，那也太累了。連帶會影響家庭與小朋友的教育。你看，我們不都是看不慣那些政客嘴臉，見人說人話的。我不過那樣的生活。」

「所以你想賣雞排？」

「賣雞排有什麼不好？」我說，「那不也是正當生意，求個溫飽，人家不也是過的好好的。」

老媽看著我認真的樣子，但我卻有不好的預感。她說，「不行，我剛說了，你家出了兩個博士，你不能做那個丟臉的職業。」

「丟臉？」我睜大眼睛看著面前的母親，我簡直不敢相信。「就算是八大行業的工作，也沒有什麼好丟臉的。」

「我不跟你說了，就這樣。」老媽中止了談話。

我正想繼續解釋時，我感覺到臉頰溫溫的，有隻溫暖柔軟的手撫摸著我。

「嘿，雷，醒醒啊。」老婆邊搖我邊喚醒我。「你又做惡夢了？」

我痛苦地睜開眼睛，發現窗外已經微亮。「啊，有嗎？」

「你怎麼流這麼多汗呢？」老婆輕輕地拍按著我額頭。「剛剛叫的很大聲呢。」

「喔，是喔。」我大致已經甦醒，緩慢地坐起來，靠著枕頭。「又做惡夢了，我又夢見以前的事了。」

十個月前，我辭去年薪頗高的工作，回家做個專職的奶爸。在家陪我那未滿兩歲的兒子成長。看著他一天天的長大，很欣慰，這是在女兒的成長歷程中完全沒有的體會。在我的記憶裡，似乎沒有女兒小時候的模樣。我幾乎都在工作。

一年多前，我決定走自己的路，過自己的生活。因此，引發了不小地家庭革命。事過境遷後，每到夜深，回憶卻不斷地侵蝕著我，我總是會夢到過去爭吵的細節。所幸，起床後，我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