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歲男性，這次來的主訴是…，病人有糖尿病十七年，有吃藥控制，高血壓八年，沒有吃藥控制，最高收縮壓為210mmHg，最高輸張壓為115mmHg，本身於一九九八年作過心導管…，」，心臟內科的大查房裡，在病人以及二十多名醫護人員面前，我向主治醫師報告病人病情，將病人幾十年的生病歲月在三十秒的時間內循著邏輯和思路的演變，用Rap的節奏傾瀉而出。

主治醫師用幾十年的習醫和行醫經驗做了理學檢查，然後微笑地指示要我們聽看看病人的心音，取得病人的同意之後，我抓起了聽診器，朝病人胸前的節奏探取。

在心臟內科總可以聽到不同樂章的心音，在別科是很少見的，上回聽到這麼多竄動的音符已經是兩年前的見習，穿越了婦產科、小兒科、外科、急診、精神科…之後，不管是病房的長廊或是門診的布廉中我始終遍尋不著那些傳說中的音符，只能在課本和錄音檔案裡再三揣摩，心中那些音感的密笈也漸漸褪去。

「撘‧撘撘；撘‧撘撘。」主治醫師審核過後，判定這位病人有第三心音，我們像是朝聖一般蜂湧地迎上前去崇拜這種詩意。

那不只是單純的節奏差異，還帶著藝術的特性，我們像是初次品味咖啡的人正在分辨著卡布奇諾和拿鐵。

沒深陷過愛戀的人如何也無法從敘述中懂得其中等待和失落的牽扯，沒聽過真實的演奏也無法完全從琴譜中推敲，聽過幾次那種心音，刻在腦海的資料庫裡，下次巷弄中再次遇見就不會只是錯身而過。

「咻~‧撘，咻~‧撘。」出現了，第二度泛收縮期的心雜音，我張開鋪設已久的網子，準備獵取囊中的寶物，撇清呼吸聲音的背景和病人偶爾咳嗽的干擾，用無菌面的那種一心一意仔細聆聽。

聽著心臟的腳步聲，反推他走路的姿勢，心房的收縮像是手的擺動，心室的舒放則是腳走路的節律，就像街上每個高矮胖瘦不一的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步伐，籃球員的步伐和游泳選手的步伐不同，黑人和黃種人的步伐不同，放鬆心情逛街和找尋失物時的步伐不同…。

「撘‧撘低；撘‧撘低…。」主治醫師又嗅到了新玩意，學長凝神聽過之後若有所悟地微笑出來，心包膜敲音，心包膜炎的病人的心臟在擴張時撞到胸壁因此多了一個音節。

同樣是蝶式的泳姿，有的人手外展的弧度就是差了那麼幾度角，濺出來的水花也就不同。

「撘撘‧嘩~；撘撘‧嘩~。」心房奔馬音！我越聽越有心得，簡直就要抓韻腳，再這樣下去，或許能像鯨向海在”詩黨人聚眾滋事秘密檔案裡所說”的幾乎快要能寫出一連串的詩評了。

報告長官！於第一肋間和第二肋間處發現強度輕柔、音頻低的隆隆聲，第一心音和第二心音之間的雜音比第二心音和第一心音之間的雜音略小。

看著美國職籃，同樣是過人切入，Allen Iverson抓的是時間差，而Lebron James則是靠爆發力，Ginobilli卻是靠著左擺右晃的詭切，同樣是泛舒張期的心雜音也是有所細微的差異，驚愕交響曲式的，小奏鳴曲式的，重金屬搖滾式的…。

有時更陷入心律不整的另一種境地，看似亂碼卻仍有軌跡可循，儘管敵人再如何強大，我們都要洞悉他的步伐。

雖然心電圖、心臟超音波和心導管等都會給予越來越多的資訊，但光聽著心臟的腳步聲去推敲的樂趣，就像聽到耶誕的鈴聲就能感覺節慶的來臨，用聽診器去體會這熱烈的流域，你和我和他每個人都有的律動感，從觸覺、聽覺到視覺循序漸進逐一點亮，生命有了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