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過的症狀越來越多，開始害怕自己就在暴風圈的附近，甚至身在其中。

小時候也曾一度天真，以為整個世界只存在著發燒、咳嗽與流鼻水等症狀，接著越來越多情節攀附上生活的經緯線，第一次親眼看見吐血、毫無預警地目賭意識喪失、眼睜睜看著外椎體症候群發作的病人全身像是被鬼神附身般無法控制地扭曲變形…，那些書中預言過的場景終究還是發生了。

念醫學院的過程讓我們越來越貼近現實，讀過寄生蟲之後把剛撈上岸的魚仔細頗開一看，果然真的有一條條的蟲，蚊子接近的時候開始擔心附近牠是否也接觸過附近豬隻的日本腦炎，看見懷孕婦女抱著貓就直覺想起了影響胎兒的弓漿蟲，看見別人眼中的血絲、身體上的傷口都擔心下一秒鐘就會鑽出書裡描述過的那條蟲，不知不覺屁股也開始癢了起來…；細菌學實驗課心驚膽顫地捧著淋病雙球菌就怕壞了自己的名節，顯微鏡下的細菌看久了碰到所有東西都覺得髒；病理課如履薄冰地撈起感染肺結核的肺，就怕不小心就得隔絕世外整個半年；胚胎學看到那些鼻子長在眼睛之上、只有一隻眼睛、有好幾個頭的胎兒標本，原來真實的世界本身就是一部神話和一長篇的驚悚片！

最怕的就是自己變成了其中的演員，念傷寒學的時候總是容易外感風寒，咀嚼溫病學的時候卻又發現自己身體常常發熱，念醫學院原來這麼耗傷正氣；生理學實驗檢查自己的尿液，本系學生蛋白尿的比例遠高於其他系，年紀輕輕就開始虛朽的過程；偶然只是咳了一下，因為認識了肺炎、肺癌、腦膜炎…等重症，不禁在這些疾病的海洋裡胡思亂想；考試前後心情浮躁，一會兒開心、一會兒沮喪，開始幻想…，接著在精神科的課本裡看到類似的標本；皮膚長了紅點，幾十張的圖譜湧上心頭，擔心這個原本小小的症狀會和”指喻”一樣走向無法迴轉的不歸路…。

毎次離開書本和醫院都感覺欣慰，走在街上的人氣色多半不錯，身體少有外在的痼疾，健康是多美的律動呀！但是天空不會總是晴朗，大雨密佈時無法全身而退，那些症狀或輕或重淋在我們身上，雷鳴的聲音越來越近，「等不到你幫我治療了，我知道自己的病情，你以後要好好對待你的病人」，身邊親愛的人開始翩然辭別，而我的醫術總是修練過慢。

無法置身於症狀之外，反覆地熬夜值班，自己開始體會到化療之後的噁心感，休息後仍然提不起力氣；同學的頭髮從念醫學院第三年時就開始稀疏、蒼白，多憂心俄羅斯輪盤下一回就會轉到我；那位和我ㄧ樣年紀身體看起來頗硬朗沒有任何症狀的男生，因為例行的胸部X光片和後續的檢查而宣判已經到了癌症末期。

多擔心翻開下一張牌會是鬼牌，因為我們讀過的症狀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