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生子

我自1990年9月進修結束，一人返台後，就開始一年至少三次來回美台的空中飛人生涯，有幾年還多達四次。除了寒暑假各一次外，每年11月中我都會赴美參加美國的神經科學年會，順道返家一趟；有兩年還參加了一回別的學術會議，多回家了一次。1991年的美國神經科學年會在紐奧良市舉行，會議前後我都回家待了兩天，不曾想短暫的相聚卻讓內子懷了老三。這一年，我與內子都將近不惑之年，大女兒已滿14歲，二女兒也有9歲了。

老三兒子的出生給內子帶來不小的喜悅與滿足，也了去她的一樁心願。為了兒子的出生，內子早早就在住家附近找好一位專門幫人帶孩子的上海太太，等產假結束恢復上班後，白天就交由這位太太照顧，下班後再接回家。照顧幼兒雖然辛苦，但有兩位姐姐幫忙，分去不少內子重擔，所以兒子幼時可說是四個女人帶大的。

兒子與大女兒年紀差了15歲，當他滿三歲時，大姊就離家上大學去了，平日家裡只剩下三人。四年後大女兒大學畢業，到外州做事，二女兒也到外州上大學（她小學跳了一級），家裡就只剩內子與兒子兩人。從熱鬧的四口人家減少到只有兩人，內子與兒子都不適應；加上兒子也到了上學的年紀，於是內子同我商議，要麼是她帶著小兒子回台，要麼是我辭去台灣教職赴美。考慮再三，我決定放棄自己的在台事業，回歸家庭。

很多人對我的決定感到不解，也為之惋惜；我自己則是一旦決定的事，就不再回頭。回台16年多，當初想做的事都做了，也爬到這一行的頂峰，往後就算混到退休，並非難事；但我對國內學術圈漸生無能為力之感，對某些人的虛偽與算計更感到厭惡。於是我毅然決然告別研究生涯，轉而從事科普寫作與翻譯的另一條路。

從決定離職到真正成行，花了我近三年時間；一是把最後幾位博碩士生送畢業，二是重新申請移民。這段期間內子獨力撫養兒子，可是吃了不少苦，其中辛酸，實不足為外人道。

（十四）團聚

回歸家庭的前八年，除了忙我自己的寫作翻譯以及兼課工作外，我的主要任務是每日接送兒子上下學，課餘上中文學校、公文數學、鋼琴、大提琴等課程，以及踢足球、參加管弦樂團練習等課外活動；再來就是負責晚飯的準備工作，可說是標準的家庭主夫，好讓內子無後顧之憂，專心上班。

中年生子對內子來說是個意外的驚喜，也是負擔與責任。兒子的同學父母大都比我們小上十歲或更多，為了不讓自己看上去像阿嬤而非媽媽，內子得讓自己在外表與心態上都顯得年輕些。兒子和女兒確實不同，讓人操心的地方多了許多。兒子興趣廣泛，音樂、電影、文學、詩歌、漫畫、電腦以及遊戲樣樣都愛，花在雜學的時間一點都不比課業少。

上大學前，兒子有我們照看著，學校功課基本沒問題，也申請上了好大學。只不過上了大學離家住校，他就像脫韁野馬，隨著他的興趣四處馳騁，學業則得過且過。兒子在大學有雙主修，分別是文學與神經科學，正好兼具內子和我的大學主修；前者是他個人興趣，後者算是為我們念的。美國大學認為大學生已是成年人，不會主動把學生成績單寄回家給父母（學費單子及其他捐款要求可是少不了），所以我們一直不知道他的大學成績究竟如何。他大學畢業那天，我與內子應邀觀禮，一開始我們在畢業名錄上沒找到兒子大名，還嚇出一身冷汗；仔細再找之下，發現他的名字列在BS、而非BA的學位欄，心頭才放下一塊大石。

我自2002年9月返美至今已將近19年過去，期間我們家發生了不少變化。先是大女兒於2001年結婚，2005年給我倆帶來第一位外孫（之後每隔兩年又各添了一位外孫女及外孫），我們也升格為祖字輩。再來是2007年二女兒醫學院畢業同時結婚，2010年兒子離家上大學，我倆正式進入空巢期。二女兒在丹佛及洛杉磯兩地完成住院醫師及專科醫師訓練後，落腳北加州史坦福大學醫學院，2014及2016年給我倆又各帶來一位外孫女及外孫。

至於兒子大學畢業後念了個生物醫學碩士學位，在芝加哥一家基因生技公司做了幾年，但做的不是生物技術的工作，而是客戶與銷售方面的數據分析，說是屬於戰略計畫（Strategic planning）性質，直接向公司高層報告。近日他又跳槽一家提供客戶關係管理規劃和服務的著名網路企業，薪水翻了一倍，並向相戀多年的女友求婚，婚期定在2022年，內子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不再為兒女操太多心。

當初為了孩子上學的穩定，內子在EDS一做22年才於55歲生日那天辭職，轉換至另一家公司上班。多年來她雖然一直留在EDS，但為了保證工作無虞，內子每過幾年就想辦法改換新組，學習新的語言和技術，以免落伍。她除了爭取參加公司派送的短期訓練課程外，還自費上過許多課程，並參加考試，取得多張技術證照。她在EDS後期的工作，是使用甲骨文的企業資源計畫（Oracle Enterprise Resource Planning [ERP]）系統，支援客戶。她從零學起，一路走來，成為精通該系統各個模組的一把好手。

離開EDS後[1]、內子又在四家公司工作過，用的都是Oracle ERP系統。雖然內子的工作熱情不減，但隨著小孩長大，壓力減輕，內子也有較多選擇自由，在工作中不再一味忍讓及委屈自己，也才多了幾樁「不和則去」的事件發生。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內子在家上了幾個月班，終究因為不能認同公司上層所為，毅然辭職，而於67歲半這年正式退休。內子自大學畢業後，除了來美的最初幾年相夫教女及重回校園外，一直不斷工作了40年之久，如今終於功德圓滿，可以好好享受退休生活。

（十五）結語

回首與內子相識、相知以至相互廝守，至今已超過49個年頭，我倆真可謂「少年夫妻老來伴」。我這一生若有些許成績，得力於內子之處甚多；從我為了個人理想出國留學到回國任教，再到滿足個人興趣從事煮字生涯，都虧得有內子的支持與縱容，才能讓我無後顧之憂，得償所願。雖然如此，她也從不保留地指出我的缺點，督促我改進；然而本性難移，在很多事上我還是屢教不改，內子也拿我沒辦法。有人說理想的伴侶要做到了解、欣賞、分享與支持，內子可說是一樣不缺。人生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2021/08/03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