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亂世的序幕

袁董和解

    我們可以說董卓是好人嗎？當然可以，邏輯上，你可以說任何人是好人，只要你掌握「好人」的定義。

    反過來說，壞人也是一般道理。

    董卓性格中最正面的部分，大概就是對下屬無私的信任，信任到你都覺得他傻了，明明全世界都知道那人在搞他，他卻依舊推心置腹。

    董卓大概就是靠這樣的信任，打造了團結的涼州部隊；但也就是這種信任，讓董卓走向失敗，最後送了命。

    史載，董卓當權後不是沒想過做壞壞的事，但他向來清楚輿論對宦官的批判以及對士人的同情，因此相忍為國地大力拔擢士人為官；相反地，他的涼州親信多半僅只任校尉等軍職，不居顯位。

    當時最得董卓信任的士人為周毖與伍瓊。周毖又做周珌(毖、珌發音皆為「必」)，出身涼州武威郡，是當時朝廷中為數不多的涼州士人；他的父親是周慎，如果大家記性不差，會記得四年前，在朝廷西征部隊中，周慎受拜蕩寇將軍，與董卓並為主帥張溫的左右手。是同鄉又是故人之子，周毖受董卓信任不難理解，董卓入京後，周毖先後擔任尚書、侍中等機要職位。

    伍瓊的身份則比較吊詭。史載伍瓊字德瑜，汝南郡人，在董卓掌權期間擔任侍中、越騎校尉、城門校尉等職，深受董卓信任。但同一時期還有一位叫伍孚的人兄，同樣字德瑜，同樣是汝南人，還同樣擔任過侍中與越騎校尉，而且根據記載，伍瓊與伍孚都曾經謀殺董卓未遂，兩人最後也都是被董卓所殺。

    所以是史官們「伍瓊、伍孚傻傻分不清楚」嗎？然而史書上，伍瓊與伍孚的出身、事跡、謀殺董卓的手法、下場的死法都明確不同，很難認為這兩個名字是指同一人。若說是不同人，則當初袁紹、何顒的「奔走者聯盟」五人戰隊中的「伍德瑜」，又是誰呢？

    除周、伍兩人外，進入董卓信任小圈圈的還有何顒與鄭泰。何顒擔任董卓的屬官(長史)，鄭泰則被安排進入尚書台。此外，前面也提到，董卓的屬官還有孔融；剛升任太僕的王允也受到董卓信任，遷守尚書令，掌握帝國發號施令的中樞。

    簡單來說，除了袁紹、許攸、逄紀等幾位出逃人士外，董卓接收了何進整套參謀班底，包括曾經說他壞話的鄭泰。

    橫在董卓新團隊面前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怎麼處置袁紹。

    史載，袁紹出逃後，董卓本來要發佈通緝令，周毖、伍瓊、何顒等人則勸他放下，他們說：「廢立這種大事，本來就是不是普通人會細思的，袁紹當初只是沒想透徹，怕明公責怪，這才逃走，絕對不是心懷他志。您今天讓他走頭無路，他只好狗急跳牆，袁氏樹恩四世，門生故吏遍布天下，若他搖旗一呼，英雄四應，則東方恐怕就不是您能控制的了。不如就放他一馬，讓他當個郡守，袁紹知道自己無罪，一定很高興，這樣就沒事了。」

    董卓接受這個建議，不但袁紹當渤海太守，還將自己兼領的前將軍頭銜送給他，外加邟鄉侯爵位。袁紹拒絕前將軍的軍銜，但接受太守與侯爵的封贈，而且自稱繼續兼任司隸校尉。

    董卓沒有追究袁紹「猶兼司隸」這事，朝廷也不任命新的司隸校尉，彷彿默認袁紹的兼職。

    董卓看起來被周毖等人唬弄了，其實周毖那段話也沒全錯。董卓雖然叱吒洛陽，但也就僅止於洛陽，從稍後的發展來看，董卓的影響力大概就到河南尹，甚至不出洛陽城。別說遠在河北的冀州，洛陽旁邊小小的地方官也有種不買董卓政府的帳。在這種情況下，想和袁紹在東方掰手腕，董卓恐怕有得是苦頭吃。

    不過周毖的話也不是全對，以袁紹當時的處境，招集反董力量恐怕是力有未逮；如前所述，在士大夫之間並不存在反董共識，袁隗還站在董卓那邊，加上皇帝在董卓手上，所謂「袁氏樹恩四世，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只是一種宣傳辭令，未必真能發揮作用。

    有趣的是，我認為在這場短暫的袁董和解中，是袁紹先釋放了妥協的訊息。袁紹釋放的訊息有二，第一，他離開洛陽時「懸節上東門」，注意，袁紹並非「棄官」逃亡，只有「棄節」，而且他並非將符節留在家裡，是公開地掛在城門上，這傳達了一個訊息：「符節代表皇帝，我可以帶符節走，保證你董公傷透腦筋，但我沒有；我在形式上繼續反對你，但我不想惹事，你也別來惹我，拜託。」

    在東漢制度下，司隸校尉並不持節，袁紹的符節應是先前對付宦官時，何進特別「假節」的。大家如果看過蘇武牧羊的圖片，漢朝的符節就是一根竹棒，棒頭用線串上幾簇牛尾巴的毛，即所謂的「旄」。東漢的符節原本是用黃旄，如今袁紹棄節，董卓便下令將符節上第一簇旄(葆)改成赤色，以茲區別

    袁紹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北奔冀州，而非南下老家汝南，這也是在告訴董卓：「我出走只為避禍，並非意圖做亂。」

    有這兩個客觀事實為佐證，周毖等人說袁紹「非有他志」聽起來可信多了。

    用來安置袁紹的渤海郡雖然是個大郡(人口百萬)，但它位在冀州東北邊，離精華的汝潁地區有段距離，袁紹在當地沒有明顯人脈優勢。而且渤海東邊毗鄰青州平原郡、北海郡，當時正是黃巾勢力最盛的區域，冀、青二州交界處可能還有張饒等人數達二十萬的大型亂事，把袁紹擺在這邊，搞不好上任途中就被做掉了，皆大歡喜。

    董卓另外還擺了一個和袁紹相當不對盤的韓馥當冀州刺史，韓馥也盡責地派人看著袁紹，幾乎將袁紹困死在渤海之濱。(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