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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8/20 00:45:00瀏覽6728|回應8|推薦131 | |
聽得大人們說:「如果水再淹久一點,這種泥糊的房子就會化掉,整個村子會被沖走!」在那風雨飄搖的歲月,國家的命運都像是泥糊的,小老百姓的生命何嘗不是泥糊的…… 那一段六年光陰的故事,是獨一無二的記憶,卻早已深埋而逐漸淡忘。直到去年一篇<西瓜皮的鄉愁>在中華副刊出後,因為提到大庭新村,引起一位從前也曾經住過大庭新村的前輩作家唐潤鈿阿姨的注意,透過憶玫主編轉來的信,不斷地魚雁往返之後,將原本以為是再也找不回來的記憶,慢慢找了回來。 大庭新村座落在大漢溪的沖積平地上,從地勢較高的板橋國小走到家,大概要二十分鐘左右,由村子底向後望,遠遠地可以見到隔著大漢溪的新莊。而平日溫柔的大漢溪溪水,卻動輒氾濫,小則淹十幾公分的水,大則淹得叫天天不應。 那時候,國民政府撤退到台灣已經超過十年了,人們也漸漸認清了事實,想要反攻大陸,應該不太可能,還是老老實實地留在台灣生活比較實在。剛搬進去時,每間房子的前後都有一塊小空地,大家就會種一些七里香、或圍上矮竹籬笆,種一些花草,反正大家都一樣窮,家家戶戶都常常是敞開著大門,隔著紗門,客廳裡的藤椅及牆上掛著字畫一清二楚,大家安安份份地過著雞犬相聞的日子。 大庭新村(摘自網路) 左隣右舍的隣居,全是來自大江南北的好漢,我們家對門是來自福州,他們隔壁來自湖南,是孫立人新一軍的麾下,家中有四朵愛唱歌又會讀書的姊妹花,只要到了週末,就會傳出陣陣的歌聲,而她們的么弟與我同年,當然成為同班同學的好朋友,天天一起上學放學了五個年頭,而我們家的左鄰浙江人,帶著在嘉義出生的女兒,名字就叫做嘉義,所以嘉義縣也是除了台北之外,我第一個知道的縣名。 與村中大多數的鄰居相比,父親幾乎是最年輕,也是軍階最低的少校軍醫,所以只能住在最後一排,可能也是村中最小的眷舍。搬進村子時,我已經快六歲,有了記憶,記得只有一間小小的客廳,一間臥室,餐廳、廚房和廁所,都是小小的。父親用撿來的木頭模板,釘了一張通舖,就是當時還只有三個小朋友的大床,模板床後來被大水沖走。 那年九月的一天,看到父親非常緊張地趴在吱吱喳喳的電晶體收音機前,不斷地用鉛筆和圓規在貼在牆上的台灣地圖上劃圈圈,說是有一個叫做葛樂禮的強烈颱風快要登陸了,又把一些重要的東西,搬到在餐廳上方,一個非常小的木板小閣樓,閣樓上放了一些東西之後,就只能勉強容納全家大小擠在一起。 天黑之後,風雨開始增強,因為停電,很早就入睡,但是到了半夜,我們在睡夢中,被父親一個個抱上閣樓繼續睡。隔天天亮時,才看到水已經淹到膝蓋,父親仍然忙著把比較重要的傢俱架高,希望水勢不要再漲,但是天不從人願,水還是一直漲,到了中午,已經超過了大人的胸口,我們三個小朋友,仍然高興的擠在閣樓,用軍用餅干玩家家酒。 下午過後,水已經漲到快比人高了,我們坐在閣樓邊,眼看著父親的腳就快可以碰到水面了,漲勢仍然沒有停,前門和後門都被大水沖開了,水從前門進後門出不停地流著,眼睜睜地看著餐桌旁的一張木圓凳子漂出後門,好在後來大圓桌子卡在後門,其它的凳子流不出去了。 天又黑了,風不再吹,水勢好像漸漸地不再漲了,但是也沒有褪去的跡象,只記得父親說:「聽天由命吧!逃了一輩子的難…,唉!好在我們一家人都在一起。」沒有電,收音機也沒用,與世隔絕,我們點了一支蠟燭,昏暗中,吃了一些餅乾後,就昏昏沉沉的睡著。 一大早,天方亮就被人聲吵醒,爬起來一看,原來大水已經完全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爛泥,父親穿著雨鞋,在整理屋子了,還抓了好多隻水蛇。 原本表面刷有白灰的牆壁,有些地方被水沖刷得只剩下不到原來的一半厚度,原來牆壁都是用稻草、竹片和泥巴糊的。聽得大人們說:「如果水再淹久一點,這種泥糊的房子就會化掉,整個村子會被沖走!」在那風雨飄搖的歲月,國家的命運都像是泥糊的,小老百姓的生命何嘗不是泥糊的,隨時可能化掉了。 沒多久之後,一輛輛軍用大卡車,載來好多阿兵哥幫忙清理環境,還噴了消毒水。隔幾天,大卡車更載來好多美軍援助的食物,每家都可以分到一些從來沒有見過的罐頭食物,包括好吃得不得了的牛肉罐頭,還有一種又甜又鹹的黃豆罐頭,一直到了十多年後,在美國唸書時,才又吃到同樣口味的東西,原來叫作baked bean的烤豆子,那是舌尖上的記憶,害得我當場飆淚。 不記得大水之後過了多久,可能是軍方的貸款補助,每一家的小臥室,都改建成磚石鋼筋水泥的二層樓,雖然非常小,放一張床和一個書桌就幾乎滿了,但是至少不用再擔心淹水時房子會化掉,或無處可逃的問題,奇妙的是,小樓蓋好之後,再也沒淹過大水。而在那個少見多怪的年代,一位姊姊的同學來家裡作客,居然說我們家有一間小樓,好像電影裏的洋房,讓姊姊洋洋自得了一陣子,卻讓父親自嘲了好久。
改建前的大庭新村(摘自網路) 搬出大庭新村之後,我在讀輔仁大學時,每天上下學搭車都要經過村子口,有時候也會偶爾走進愈來愈破舊的村子看看,儘管如同「光陰的故事」連續劇一樣,許多人家的竹籬笆都改成水泥高牆和紅色大門,整個村子也被四周的公寓團團圍住,但是多少還有一些兒時的記憶。 出國唸書之後,聽說村子被改建成公寓,所有的人事物都變了,即使偶爾回台,也不曾再回去過,寧願將自己「光陰的故事」,在腦海中永遠停格。 大庭老友提供的大庭新村改建後的照片 本文刊登在2018年8月19日的中華日報副刊電子版及8月20日的中華日報副刊紙版
2018年9月15日達拉斯新聞轉載 延伸閱讀: 好巧! 下文是三天前我發佈在2018年8月16日的世界日報的眷村新聞
「眷村」是上世紀戰亂的特殊產物,也是台灣歷史的一部分。有共同眷村經驗的同一代人,周末在「高雄市國軍眷村文化發展協會」理事長趙麟演講中追憶鮮明、卻已漸沒落的眷村文化;趙麟說,全世界僅台灣有「眷村」一詞,所以具有稀少性,特殊性,及歷史性意義,如果能夠好好保留,甚至有可能申請世界遺產保護。 趙麟也在演說中號召眷村子弟及第二代返鄉,成為保留眷村文化的志工。 三個月前才獲選此義務職的趙麟,服務外交界退休,曾任中華民國駐史瓦濟蘭大使、駐加代表,目前還擔任華夏航科國際公司董事長。趙麟因為曾派駐華府駐美代表處任職國會及政治組長多年,在大華府區有不少老朋友,這次華府訪友巧遇同是眷村出身的國泰銀行經理李海雯,而促成這次由榮光會主辦、以「眷村的現況及未來的發展」為題的演講。 眷村,是1949年起至1960年代,國民政府為來自中國大陸各省的國軍及其眷屬在台灣各地所興建或配置村落。生長於高雄,童年曾在左營眷村度過的趙麟說,除了少數日治所留下的建物外,用稻草或瓦片屋頂、竹泥牆建成的克難眷村都建於公有地或國軍營區附近,1960年代後才陸續改為磚造。 「眷村的起源也常反映在眷村命名」,趙麟說,如「陸光」為陸軍眷村、「海光」為海軍、「憲光」為憲兵、「明駝」是聯勤、空軍多以「大鵬」命名,而「台貿」等是企業界捐款而建,由婦聯會捐助的則為「婦聯」命名。經過統計,全台曾有886個眷村,有將近三成的台灣外省人住過眷村,而住民包括中國各省市、閩南、客家和台灣原住民。 趙麟說,因為有著共同愛國意識,又是同一軍種的關係,眷村內居民互動密切,但是也不易與村外溝通,造成獨特的眷村文化;另一方面,眷村居民來自各種不同省份,也帶來了融合各地特色麵食與口味,形成特別的眷村美食,如在四川都沒有的台灣四川牛肉麵,讓臺灣的美食文化更豐富,也是台灣歷史裡不可或缺的文化資產。 1980年代起,政府啟動改建老舊眷村,許多眷村開始荒蕪廢棄,加上老一代的住民逐漸凋零,趙麟說,擔心眷村文化沒落凋零的許多眷村子弟開始投入保留眷村文化的活動,然而保留的程度遠不及其消逝的速度。 「高雄市國軍眷村文化發展協會」成立於2007年,曾多次舉辦活動號召各地眷村第二代返鄉,走訪左營軍港、將士紀念塔、海軍官校軍史館,致力眷村歷史文化傳承。協會與高雄市政府合作,建立包括海軍明德新村、建業新村等、及周邊運動場、中山堂、和四海一家等公共設施的《左營眷村文化景觀保留園區》,未來將建立紀念館、博物館、以收集前人語音故事館,以及活化再利用眷舍成為民宿、推廣眷村美食的餐廳等,「這將會是台灣最大面積的眷村保留區」趙麟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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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