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雖然惜才﹐可也心知肚明陳近南一日不除﹐大清江山一日不得安穩﹔康熙由衷地敬重陳近南一身傲骨﹐卻也因陳近南這身傲骨不得不殺他以定天下。

康熙沉吟不語﹐臉上表情甚是沉重肅穆。

他抬起頭來﹐兩眼在馮錫範和鄭克塽之間穿梭。……他的眼神落在了鄭克塽的臉上……那驚恐疑懼的神色…康熙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內心深處發出了一聲喟嘆﹕『好一個昏聵無能之君﹗』接著他將目光游移到了馮錫範的身上﹐那恭謹又卑躬的姿態﹐藏不住一雙貪婪的眼睛﹐那慾望竟是如此的熾烈﹐毫不畏縮……康熙再一次暗聲嘆道﹕『好一個可恨可憎的弄臣﹗』

康熙將目光凝結在馮錫範的臉上﹐兀自思量﹕『如此可憎可恨之人﹐朕卻不能殺他﹔陳近南一條鐵錚錚的漢子﹐一個忠臣義士﹐朕卻不得不殺他…可恨呀﹐可恨﹗』康熙不禁悲憤了起來。突然﹐他兩眼一睜﹐暗道﹕『朕不能殺一個降臣﹐難道朕就不能用其它的方法對付他嗎﹖如此卑劣小人﹐朕若治不了他﹐朕還談什麼“千古一聖帝”呢﹖』

康熙背過身去﹐緩步踱開﹐直到窗邊而止。他雙手拳握於腰後﹐舉頭望天而思。半晌兒才看他微啟雙唇﹐但不知他究竟在說些什麼。日後﹐雍正在整理康熙日誌文稿時才知康熙當時嘴裡說的是﹕『自古英雄青史揚﹗陳近南求仁得仁﹑求義得義﹐朕當成全其節義之名﹐使其忠烈風骨永垂青史留芳百世﹔至於你馮錫範﹐朕要坐實了你千古之罪﹐讓你留下萬世之臭名﹐遭後人唾罵﹐如此方可彰天道顯忠義。』

馮錫範見康熙佇立窗前﹐良久不語﹐乃大膽揣摩聖意﹐道﹕『皇上可是為了陳近南遲遲未能落網一事在操心﹖』

康熙聞言﹐立改顏色﹐大笑道﹕『馮大人果然善體朕意﹗』接著龍袖一揮﹐正色道﹕『鄭克塽﹑馮錫範﹐下跪聽封﹗』

馮鄭二人一聽﹐喜形於色﹐忙俯首下跪。康熙朗聲道﹕『即日起﹐鄭克塽為我大清國之漢軍公﹐隸屬正黃旗﹐並賜黃金萬兩﹐白銀三十萬兩。…』

鄭克塽喜出望外﹐不待康熙把話說完便樂得直磕頭謝恩﹐道﹕『謝皇上賞賜﹐謝皇上賞賜﹗』

康熙上前扶起了鄭克塽﹐道﹕『你安心作你的漢軍公﹐朕絕不會虧待了你。以後你就留在京城跟朕作個伴兒﹐朕也好就近照顧你。這台灣…我看你也就別回去了。』

鄭馮二人心中一懍﹕只要一離開台灣﹐他們就失了兵權也沒了勢力。把他們留在京城﹐這…這不擺明了是要孤立他們嗎﹖表面上說是照顧﹐事實上無非是要就近監視他們罷了﹗說“ 照顧”二字﹐那是給他們留面子了。

這康熙是何等人物﹐鄭馮二人的反應他全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突然﹐他兩手一拍﹐故作喜狀﹐道﹕『诶--這麼著吧﹗為了讓你能安心地留下來﹐朕就再賞你一幢花園別院﹐再派人把你的家眷都給接到京城來﹐你說這樣可好﹖』

鄭克塽心想﹕我能說「不好」嗎﹖罷了﹗只要你不殺我﹐住那兒還不都一樣嗎﹖他再度跪下磕頭謝恩﹐道﹕『克塽乃一罪臣﹐今日蒙皇上厚恩賞賜﹐克塽自當留在京城侍候皇上以報皇恩。皇上如此體恤下臣﹐下臣惶恐…臣慚愧…臣——叩謝皇恩﹗』

康熙笑道﹕『起來﹗起來﹗你呀﹐也別謝朕了。朕把你留在京城也是出於一片私心﹐這宮裡的生活呀…單調…無聊得緊哪﹗』康熙嘆了一聲﹐又是搖頭又是搖手的﹐好似有著不為人知的難處和委屈﹐想與人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似的。忽地一聲長嘆﹐充滿了無奈﹐就聽康熙說道﹕『罷了﹗—  

你以後有空兒﹐別忘了進宮來陪朕下下棋。』說畢﹐把話頭轉向了馮錫範。

這馮錫範跪在一旁﹐跪得是兩腳發麻﹐也等得焦急萬分﹐心裡頻頻臆測﹕『也不知康熙會封給自己什麼樣的官位﹖』

康熙笑吟吟地看著馮錫範﹐道﹕『馮大人﹐可是跪得累了﹖』

馮錫範一臉苦笑﹐還來不及回話﹐康熙又說道﹕『等得急了吧﹖』

馮錫範聞言﹐極是尷尬﹐心裡納悶道﹕『這廝怎地知道我在想什麼﹖難道他有讀心術不成﹖』心裡這麼想著﹐嘴裡卻回道﹕『罪臣不敢﹗』兩手往前一伸﹐隨之一頭栽到了地上﹐整個上半身幾乎要平貼在地板上了。

康熙不為所動﹐也未叫起﹐只平平淡淡地說道﹕『馮大人﹐從今日起你就是我大清朝的伯爵了﹐屬漢軍正白旗。另外﹐朕再賞賜你黃金三百兩﹐白銀五千兩﹐伯爵府一棟﹐留任京城繼續在漢軍公麾下效力。』

馮錫範心中不滿﹐不過轉念一想﹕『這銀兩雖然不多﹐但起碼也還是個伯爵﹐有了這個頭銜﹐日後再圖發展也不遲。』於是他高聲說道﹕『謝主隆恩﹗』

『起來吧﹗』

康熙冷眼看著馮錫範辛苦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待他站穩後﹐康熙才道﹕『馮卿﹐你雖是降臣﹐但朕不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過去的恩怨﹐咱們就一筆勾銷﹐誰也別再計較。咱們是謀大事的人﹐一個謀大事者﹐若不能把胸襟放寬﹑把眼睛看向未來﹐那麼遲早是要被時代淘汰的﹐也註定終究是要失敗的。』

馮錫範不懂康熙為何要對他說這番話﹐但依然躬身回道﹕『微臣謹記皇上教誨。』

康熙拍了拍馮錫範的肩膀﹐道﹕『很好﹗希望你能與朕同心﹐共謀大事﹐以造天下蒼生之福﹗』

『臣自當竭盡所能為皇上效力﹐就算是要臣肝腦涂地﹐臣也在所不辭﹗』馮熙範恭敬揖禮﹐心裡竊喜﹕『看來﹐皇上有意重用我。我得見機立功﹐好讓皇上能夠信任我才是﹗』

馮錫範居然開始認真思索了起來﹕他究竟該如何建功呢﹖他忽然靈機一動﹕『目前﹐最讓皇上憂心的莫過於是陳近南和天地會了。如果我能生擒活捉到陳近南﹐把他親手交給皇上﹐屆時﹐皇上必定會龍顏大悅﹐那麼加官晉爵自然是少不了的了。』

就在馮錫範埋首思考之際﹐康熙已經坐回到了宴席上。他一人舉杯獨酌﹐眉目間顯得心事重重。馮錫範上前﹐躬身揖禮道﹕『臣斗膽想為皇上分憂解勞﹗』

康熙兩眉一挑﹐面露驚喜地看著馮錫範﹐嘴裡發出了一聲﹕『哦﹗——』

馮錫範忽然單膝下跪﹐兩手抱拳道﹕『臣請命﹐請皇上允許我為皇上捉拿反賊陳近南。』

康熙暗自得意﹕『馮錫範呀﹐馮錫範﹗任你機關算盡﹐也逃不過朕的手掌心﹗』臉上神色卻黯淡了下來﹐道﹕『你﹖』聲音充滿了不信任。他揮了揮手﹐道﹕『你先起來﹗』

康熙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不是朕不相信你﹐而是這幾十年來朝廷出動了多少人馬想要捉拿陳近南﹐卻都是徒勞無功﹐你又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來對付他呢﹖難不成你的武功比他高﹖就算你的功夫比他強﹐可…你連他藏身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你又上哪兒捉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