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文章  謫仙（楔子）  

引用文章  謫仙 : 一、謫仙谷的傳說 (1) 

一、謫仙谷的傳說 (2)

今天晚上﹐祖母又坐在同一個地方篦她那長的拖地幾尺的頭髮﹐仍舊給我說著同樣的故事。

我不懂奶奶為什麼要留那麼長的頭髮﹐可是我喜歡。一直到我十歲那年﹐我幾乎天天在奶奶披散下來的頭髮上打滾﹐滑溜溜的﹐煞是好玩。累了﹐我就停下躺在上頭﹐柔柔軟軟的﹐舒服極了﹐那感覺就像躺在雲朵上似的。我最後總是要氣喘地說道﹕『小仙和別人家的小孩不一樣﹐小仙有個精靈婆婆。』然後奶奶就會說﹕『起來﹐精靈婆婆要篦頭了。』

等我起身後﹐奶奶就細心地篦著她一頭的白髮﹐開始給我敘述那個老得不能再老的傳說。我十歲以後﹐她再也不讓我在她的頭髮上撒野。她說我長大了﹐身體太重了﹐再在上頭打滾要弄斷她的秀髮。她還說她的頭髮若斷了一根﹐那人間就要發生一件禍事﹐那可不好。我聽了不高興地說道﹕『不讓滾﹐我不滾就是了﹐干嘛說這些胡話嚇唬人。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這話﹐誰信呢﹗』奶奶當時笑著對我說﹕『總有妳信的一天﹗』我當時想「奶奶又犯失心瘋了」﹐學大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今晚﹐奶奶又重複著每一個夜晚篦頭的習慣﹐訴說著故事﹐而且要命的是﹐她又在同一個地方打住了。

我實在忍不住這十五年不曾改變的習慣。我皺了皺眉頭﹐道﹕『奶奶﹐從小仙記事起﹐您天天晚上都給仙兒說著同樣的故事﹐而且老在同一個地方打住﹐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小仙聽得耳朵都長繭了。再聽下去﹐這耳朵裡的繭子上都要再長出繭子來了。』

這時在一旁釀藥酒的父親斥喝了我一聲﹐道﹕『小仙﹐妳怎麼跟奶奶說話的呢﹖不得無禮﹗』

我吐了吐舌頭﹐給奶奶磕頭說道﹕『奶奶﹐對不起﹗小仙說話放肆了﹐請奶奶教訓﹗』

奶奶卻笑瞇瞇的看著我﹐道﹕『咱家的仙兒是長大懂事了。是該讓妳多知道一些咱先祖的事兒了。』

父親卻似乎不贊同。可他不敢頂撞奶奶﹐只能提醒奶奶道﹕『娘﹐您看是不是再過些時候﹐等仙兒穩重成熟些再告訴她﹖』父親這話引起了我的好奇﹐是什麼事情讓他那麼慎重其事呢﹖咱先祖又有什麼事呢﹖「應該是個大秘密吧﹗」我興奮地幻想著。

祖母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回答父親說到﹕『這孩子的心﹐天生不安分。該慢慢讓她知道一些事﹐否則她要闖大禍的。』我聽了覺得有趣﹐這先祖的故事和我有何相干啊﹖為什麼我不知道這些故事就會闖大禍呢﹖

父親不敢違逆奶奶﹐也只能沉默接受奶奶的決定。可奶奶又改變了主意﹐對父親說道﹕『不過…這件事事關重大﹐娘也不能作主。還是等明日問過諸長老的意見後再說吧﹗』父親明顯地鬆了一口氣。母親捧了一盤的水果出來﹐不知為什麼她的眼眶紅紅的。

奶奶可能也發現了母親紅著眼眶﹐才安慰母親道﹕『我說天山他媳婦啊﹐妳也別難過了。這孩子的命運﹐早刻在太虛殿的柱石上﹐咱誰也沒辦法改變她的命運﹐只能靠她自己了。』

這故事愈來愈有趣了﹐居然還與我有關呢。我禁不住好奇﹐迫切地問道﹕『我的命運﹖我的命運是什麼﹖我的命運怎麼會刻在太虛殿的柱石上呢﹖這太虛殿又在那兒呢﹖先祖的故事怎麼會牽扯上我和我的命運﹖』

這時爺爺回來了﹐遠遠就聽他笑罵道﹕『小娃兒總是問個不停。』當他走進來﹐看見我還跪在地上﹐一把就把我拉起來﹐同時問道﹕『怎麼﹐仙兒又調皮闖禍了﹖這回﹐妳又闖了什麼禍了﹖說﹐又把誰家的鳥兒放了﹖』

我噘嘴抗議道﹕『誰說我調皮了﹖這些天你們都不准我出門﹐我能把誰家的鳥兒放了﹖』爺爺捏了我鼻子﹐道﹕『還說謊呢﹗』就看他從腰帶裡抽出了一隻簪子舉得高高的﹐還故意端詳了大半天﹐才道﹕『唉﹐這隻玉簪子也不知是誰家丫頭丟的﹖不知那丟了簪子的丫頭是否心裡著急﹐急著想把它尋回去呢﹖』

母親看了一眼﹐對父親說道﹕『這不是前些天小仙過生日時﹐咱送給她的及笄之禮嗎﹖』我不敢狡辯﹐不等父親開口﹐我就自個兒又跪了下去。父親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問我﹕『子曰﹕「言而無信」下一句是什麼﹖』

我懦聲接道﹕『不知其可也。』父親又道﹕『君子慎言重諾﹐小人呢﹖』我小聲地回到﹕『小人輕言寡信。』父親厲聲問道﹕『那妳自己說﹐妳是君子還是小人﹖』

我可不願意說自個兒是小人﹐可是﹐我也不能不認錯。我靈機一動﹐大聲地回道﹕『仙兒是女子。子曰﹕「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仙兒知錯了。』

爺爺奶奶已經在一旁掩嘴竊笑﹐娘卻在那兒給我使眼色﹐讓我別貧嘴。爹卻是忍住了笑﹐喝道﹕『妳自個兒說﹐妳作錯了什麼﹖』

我想爺爺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我若說謊也只有挨打的份兒。於是﹐我一五一十地招了﹕『我瞞騙雙親﹐從窗戶偷偷溜了出去﹐此一錯。經過大叔家看見子彥和子胥兩位堂哥在欺負他們家的狗兒﹐我一時生氣就…就…』父親怒喝﹕『就怎麼啦﹖』我咬著唇﹐故意噥聲地說道﹕『我就火燒野猴兒的屁股﹐此二錯。』父親一聽﹐氣得抓起雞毛撣子就要往我身上抽。還好爺爺在家﹐阻止了爹。

爺爺一向疼我﹐總是維護著我﹐今天也不例外。他對父親說道﹕『沒事﹐那兩隻猴子也就燒破了褲子﹐受了點皮肉傷﹐不礙事兒﹐過幾天就好了。小仙是個女孩兒家﹐經不起打﹐你罵罵也就是了﹐要打她﹐我可不允﹗』

爺爺是父親的父親﹐他說的話不管父親同不同意、喜不喜歡﹐父親也得遵其意而行之。我逃過了一頓打﹐父親放下了雞毛撣子要我繼續說下去。我心裡叫苦﹐可他是我父親﹐我也得遵其意而行之。我只好繼續說道﹕『堂哥們屁股著火後﹐就嘰嘰哇哇地往旁邊的池塘裡跳了下去。我趁這個空檔兒﹐把…把…』

『把什麼﹖』父親的笑容不見了﹐臉開始青綠了起來。我嚇得愈說愈小聲﹐道『把他們家的黃狗兒給放生了。接著…接著…接著我把花園鳥籠裡的鳥也給…給一起全放了﹐還有…還有他們家那些被圈著的雞鴨鵝跟牛羊等…此三錯。』我說到最後幾乎是沒有聲音了。父親卻不知那來的本事﹐把每一句話都聽得清清楚楚。就見他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接著一根浮凸了起來﹐娘使勁地按著他。

爺爺這時出聲問道﹕『小仙﹐妳給爺爺說說妳為什麼要這麼作﹖』我看見父親生氣的樣兒﹐嚇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噙著淚水﹐說道﹕『我只覺得那些狗兒鳥兒實在太可憐了。他們雖然只是畜生﹐可是他們也會疼﹐也會害怕﹐他們也想自由自在地到處走走看看。可是他們都被人不是綁著就是圈著﹐甚至還被欺負﹐我…我看了心裡難過﹐所以…所以就放了他們。』

父親聽了後﹐奇跡似地氣消了一半。他說道﹕『上次妳把李大叔擒來的大鳩偷偷放掉時﹐爹是怎麼告訴妳的﹖那不是咱家的東西﹐妳不能因為自己不喜歡或心裡難受就擅自處置別人家的東西。妳對眾生有這樣的心腸是好事﹐可也不能用不正確的方法。妳應該想辦法力勸那些人善待他們的家禽牲畜﹐人家若聽從那是功德一件﹔可人家若不聽從﹐妳也不能以惡制惡啊﹗善事若以惡法行之﹐那善事也就成了惡事﹐懂嗎﹖』

也不知為什麼﹐我的淚水就是不聽話地流了下來。父親最後不忍﹐說道﹕『妳知道錯就好了﹐下次不可再用這樣的手段行事﹗妳要切記「莫以惡小而為之﹐莫以善小而不為。惡事以善法行之﹐包藏禍心﹐非正矣﹔善事以惡法行之﹐背道入魔﹐斯邪已﹗」起來吧﹗去﹐去給爺爺奶奶道個晚安﹐上床睡覺去了﹗』

我抽抽噎噎地給爺爺奶奶磕頭﹐說道﹕『爺爺奶奶晚安﹗願爺爺奶奶有個好覺到天明﹗』爺爺奶奶點頭道﹕『去睡吧﹗』

我才踏出客廳的門檻兒﹐身後就傳來爺爺數落父親的聲音﹐道﹕『我說天山﹐你對這孩子也不要太嚴了。她本就心善﹐雖然性子是野了些﹐但畢竟還只是個孩子﹐別太難為了她。』

我悄悄地躲到了門後頭﹐想聽聽他們究竟都背著我說些什麼。這時﹐父親嘆了口氣﹐道﹕『我何嘗不想寵著她些﹐可她肩負重任﹐現在若不好好教育她﹐將來她如何去面對她的命運﹖如果先祖的傳說是真的﹐那這孩子就是因為心善無度才闖下了大禍﹐這殘局還得由她自個兒來收拾。咱們一村子的人能不能得解脫﹐也全看她了。她這世若仍無法收拾殘局﹐咱村子的人不知還得等多久才能回得去呢﹖』

老實說﹐我並不明白他們究竟在說什麼。什麼叫這世﹖聽父親的口氣﹐好像是我害了先祖和村裡的每個人似的﹐可我根本就不認識先祖﹐我怎麼可能害他們呢﹖還有﹐咱村裡的人要回去哪裡呀﹖咱們現在不就在自己的家裡了嗎﹖他們回不回去﹐跟我又有何干系﹖我又沒拿著刀不准他們出這山谷﹖父親的話我一點兒也不明白。

這時﹐我奶奶的頭髮﹐突然像是長了腳似地穿出了廳堂﹐還在門口處打了個彎﹐繞到門後頭把我捲了出來﹐然後將我摔倒在地。我驚駭地張口尖叫﹐可卻沒有任何一個聲音能衝過我的聲帶。奶奶這時在廳裡說﹕『妳精靈婆婆讓妳去睡覺﹐妳卻躲在門後頭偷聽大人們談話﹐該怎麼罰妳﹖』

我嚇得連滾帶爬地衝上了樓﹐跳上了床﹐把自己緊緊地裹在被子裡頭打哆嗦﹕「我奶奶是個鬼﹗我奶奶是個鬼﹗」突然間﹐我想到﹕「那我是什麼﹖我是小鬼﹖我也是個鬼﹖」我忍不住狂叫了起來。

 引用文章  謫仙: 一、謫仙谷的傳說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