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人抬頭望著天上的月，月色也照著身處兩地的人。杜子殷立在山頭，迎風抬頭看向偏冷白的月，半眯著眼，意識被冷風帶回了幾分。

　　方才顧郯跟她坦誠身份的時候，說實話，她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天策府裡除了幾個大將軍之外，受到最多人崇敬的顧郯是個妖？那個教她兵法、槍法的顧將軍竟然是只狼妖？

　　若非是顧郯親口跟她確認，她大概會以為那兩個純陽用狼妖稱呼顧郯，多半出自辱駡看輕，或者是欺負她讀書少開她玩笑。別說要她相信這件事情，就是顧郯現在出現在自己面前，再度承認一次，她都不太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這事情簡直……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事實便是如此，連當事人都承認了，教她不得不相信。

　　杜子殷屈膝坐在草地上，不似一般人家的姑娘坐得端正溫婉，盤著腿支起腳，活脫脫就是軍營裡那些粗莽大漢的翻版。

　　她原先以為顧郯之所以那麼照顧自己，多半是出自於對自家師兄的關注，延伸到自己身上而已，可如今看來似乎沒那麼簡單。

　　以顧郯的個性，於他有恩，大抵是尋了個機會幫忙，一事歸一事，就這麼結了。斷不可能像對她和方軒迴這般，一照顧就是好幾年。

　　所以說，到底是為什麼？

　　無力地歎了口氣，杜子殷總覺得事情不光是超乎她所能控制的範圍，而且還遠遠超過了她能夠理解的範圍。

　　小時候，她總愛纏著師父宋徹講一些傳奇，其中自然不乏一些妖鬼人神的故事。可自小長於天策府，見得多的還是戰場的現實，妖鬼人神不過是閒暇時的玩笑話罷了。杜子殷自然不會傻到當真認為世上存在著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偏偏這樣的事情就活生生地擺在自己眼前，而且還是發生在自己身邊。

　　既然顧將軍是狼妖，那麼……等等！杜子殷猛然坐直身子，被自己荒誕的想法嚇了一跳，手指抵在下巴摩挲著。她見過顧郯，也看過據說是顧郯養在身邊那只通人性的大狼，這兩件事都毋庸置疑，可她卻未曾同時看到顧郯和那只大狼同時出現！

　　難不成那只大狼根本就是顧郯？

　　杜子殷第一次見那只大狼的時候，才錯認牠是小時候她在天策府裡和方軒迴一起救下的那只小狼。她似乎問過顧郯是不是就是當年那只受傷的小狼，雖然得了個否定的答案，但現下想來多半是推脫之詞，誰又能證明他真的不是當年的小狼？

　　若是……若是顧郯真的是當年的那只小狼的話，那麼顧郯對她還有方軒迴的特殊照顧就能夠解釋了。

　　用不著去找顧郯問出個真假對錯，杜子殷自己就能肯定，顧郯絕對是當年救下的那只小狼！

　　垮下肩，杜子殷又想起前些時候顧郯做出的保證，他說不會再讓巫霽那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那麼就不會是因為小時候她救過他，以命換命的報恩。更何況這些年他對她和師兄的照顧，早就超過了當年帶他去治傷上藥的恩情……那麼顧郯又是為了什麼對她做出這樣的保證？

　　嘲諷地扯了扯嘴角，無聲哂笑，杜子殷心想，不管顧郯為了什麼，似乎都和她無甚關係。

　　自古人妖殊途，在那些傳奇故事裡，這是個鐵一般的定律，就像是軍令，如山一般狠狠地壓在身上，擋在眼前，容不得半分由人拒絕的可能。

　　且不論顧郯狼妖的身份，就是他一個將軍的身份，她杜子殷怎麼可能真的和顧郯走到一塊去？就是她對顧郯確實存了些不可言說的心思，顧將軍也不見得願意屈尊呢。

　　杜子殷想了整整一宿，想顧郯的真實身份，想顧郯為什麼向自己保證，想顧郯和自己的關係。無論怎麼想終歸三個字：

　　不可能。

　　再抬頭的時候，杜子殷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齊喃和孟北暮，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齊喃似笑非笑地看著杜子殷，「小姑娘，幫忙引薦一下吧。」

　　不願搭理齊喃，杜子殷起身，逕自就走。她對他們的印象實在不好，本來她就明白她同顧郯之間的距離有多大，可現在被他們揭出顧郯狼妖的身份，一下子距離拉得更大，不再是努力個幾年累積功勞就能追得上的了。

　　推劍出鞘，齊喃一個閃身，繞到杜子殷面前，劍尖直抵眉心，嘴邊還是掛著笑容，意味深長，「引薦一下，費不了妳太多事的，如何？」

　　想著顧郯臨走前說的話，杜子殷面上又冷了幾分，無奈手邊沒帶著長槍，只有腰間別著的匕首。兵長一寸便占了一分優勢，匕首長不過齊喃手中的雪名劍，而且還不如長槍趁手。

　　幾乎是拼著一股絕對不能放他們進營的念頭，杜子殷不顧眉心正對著劍鋒，反手抽出匕首，身形一矮，仗著自己比在場的兩個純陽矮小，靈活地躥了出去。

　　「有意思。」齊喃氣定神閑地笑了笑，朝孟北暮投去一個眼神，「果然是那狼妖帶著身邊好幾年的人。」

　　一個齊喃是鶴妖，杜子殷心知拼不過，可另一個孟北暮怎麼說也是早些年在江湖裡打滾出來的人。即便杜子殷有心想反擊，但又如何是此二人的對手？

　　不過也就是眨眼的工夫，手裡的匕首被外力一擊脫出，齊喃轉瞬就抓住杜子殷的手，按著肩膀，扭到身後，手上下足了勁，叫人掙脫不得。

　　杜子殷不死心地試圖掙脫，死死盯著站在一旁的孟北暮，「放開我！你們兩個打一個，要不要臉！」

　　孟北暮手裡拋著才從地上撿起的碎石子玩，不溫不火地抬眼看了一眼杜子殷，「臉皮能頂個什麼用？」

　　「你！」杜子殷氣結，猶自不甘心地罵了幾聲卑鄙小人之類的話。

　　站得遠的孟北暮沒心思跟杜子殷計較，齊喃聽了也沒生氣，依舊笑笑地湊到杜子殷眼前，「昨日見妳和那狼妖走得挺近，要是我壓著妳去見他，妳說他會不會同意我們兩個進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