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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荷華的歲月(下)
2014/04/20 00:40:10瀏覽1051|回應0|推薦3

愛荷華的歲月()

楊遠薰

          (1984)年春天,阿加花了我們當時認為相當可觀的一筆錢,買了咱家第一部電腦:Commodore 64,此後每晚坐在電腦機前,敲打鍵盤,玩他的昂貴「玩具」。我卻始終缺乏勇氣,去碰觸那「機器」。

          慢慢地,我漸感擔憂,擔心我不會電腦,將與時代脫節,成為上一世代的老古董。我若不學電腦,意味無就業機會,註定一輩子在家當煮婦。那麼孩子長大後,不只與我有代溝,還有顯著的文化差異。我是否能忍受現在與我親親密密的孩子日後變得無啥話可說?

          另一方面,我也頗為感慨,感慨自己不過在家待了四年,外面的世界竟已翻轉,那麼未來怎麼辦?左思右想,認為應先裝備自己,再邁進美國就業社會。裝備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回學校,接受最新的教育與訓練。

          於是,我與阿加認真地討論這事。他說,住大學城的一大好處是唸書方便,只要我申請得進,他願意配合,幫忙照顧孩子。

          也因此在往後近一年裡,我邊帶孩子邊準備考試。陸續考過托福、GREGMEAT等進研究所的測驗,亦蒐集所有證件後,我在1985年春向愛荷華州立大學商學研究所申請入學,希望攻讀企管碩士(MBA),主修會計。

           結果很幸運地,我獲得許可,夏季就可開始修課。但我的身份僅是probation (試用),意思是說讓我先修幾門課,若讀不好,就請我走路。

迎接新挑戰

         1985年夏天,我安排兩個孩子上托兒所,自己背起書包,重入校園當學生。當老學生的心情非常緊張,因為文學院出身的我既無商學底子,又不會電腦,更大的障礙則是語文。上課聽得似懂非懂,講話無法暢所欲言,閱讀的速度很慢,寫報告十分吃力,可謂困難重重。 

 

記得第一次上會計課,聽老師一再講「one-two-three」,心裡很困惑。我當然知道one-two-three1-2-3,但老師顯然還有其他意思。如此悶著葫蘆,直捱隨全班同學走進電腦教室,看到電腦機前的指導手冊寫著「Lotus 1-2-3」,方才恍悟到老師說的就是當時最新的會計電腦軟體「Lotus 1-2-3」。我們得用這軟體作財務報表,繳第一篇作業。

 

第一次繳管理學報告,也是個難忘的經驗。我費九牛二虎之力,在紙上寫一長篇報告,再熬夜打字到天亮,然後匆匆趕去上課。課堂上,見其他同學的報告都打得很漂亮,字體和我的不一樣。我便好奇問他們:如何打出這樣漂亮的報告?一位同學回答說:「用Word Processor啊,這Word Processor可真是所有祕書們的救星!」

 

我連Word Processor長得什麼樣都沒見過,自覺孤陋寡聞,僅「哦!」地應了一聲。幸好不久,另一位同學告訴我:商學大樓裡的一樓與二樓各有一間電腦教室,裡面有許多台PCPC打字更方便。然因使用者眾,須先登記,且每人僅限用一小時。我後來就經常去使用,而且樓上樓下都登記,樓上的一小時用完了,再趕到樓下,續用另一小時。當時電腦操作不靈光,有時會遺失檔案。一找不到檔案,沒時間向人抱怨,趕快重新輸入。所以同樣的資料,常一遍遍地重打。

 

MBA的課程都是小班制,每人上課都得貢獻意見。美國同學口才便給,講話滔滔不絕。我有時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更遑論開口。但兩、三堂課後,怕繼續當啞巴,會被當掉,因此上課前,先寫好一些要講的東西,然後找機會,鼓足勇氣說了出去,算是交了差。


        財政學是相當重要的一門課,一介紹概念後,就開始就教合併(merger)、貸款購買 (leverage buyout)與風險計算。我那時才知道原來八十年代是美國大公司大量貸款、購買與合併其他公司的全盛年代。這下更覺自己對美國社會與未來走向瞭解太少,因此暗下決心,一定要唸出學位,到美國機構做事。

 

 因為主修會計,我必須逐門修足大學部所有會計本科的學分。大學部的課程主要在培養會計師與稽核員,首先目標是通過CPA專業考試,所以每堂課指定要做的練習題都很多。我也因此計算機不離身,隨時隨地寫作業。


        值得安慰的是,如此奮戰了兩學期,成績還算亮麗。第三學期開學後不久,我接到所裡的通知,要我到副所長辦公室一趟。我帶著緊張與狐疑的心情去了。坐定後,副所長告訴我,所裡願意給我一份研究助理獎學金,但我必須成為全職學生,每週幫教授作二十小時的研究。我一時愣在那裡,不敢置信。商學所是熱門所,學生很多,但獎學金的名額很有限,人人爭著要。這麼好的機會怎會落到一個只求保命的我的身上?

         無論如何,這項機會為我開啟了另一扇窗。1986年,美國國會通過一個重大的稅務改革法案,影響的層面甚廣。我工作的老闆是個研究稅法的老牌教授,要我幫他蒐集許多資料。他後來成了我的指導教授。我的畢業論文題目就是《1986年美國稅務改革的影響》,而畢業後的第一個雇主就是美國國稅局。

         唸研究所的兩年半期間,我始終戰戰兢兢,同時很感謝我的另一半與兩個孩子的充分合作。冬天時,我們都得天未亮即起,將兩個孩子自溫暖的被窩中抱出,迅速幫他們盥洗、穿戴,再在冰雪中送他們到托兒所,再各自到辦公室。每次望著出門前猶睡眼惺忪的兩張小臉猶,我心裡就十分不捨。幸好孩子們的適應力很強,在托兒所裡與其他小朋友玩得很開心,亦深得老師們的疼愛,所以從小就有一種樂天知足的個性。

當時,班上另有八位來自台灣的學生。我們常在一起討論功課、分享資訊、亦核對作業答案,就像從前在台灣唸書時的那般光景。聖誕節或大考過後,我會請他們到家裡吃飯,大家相聚甚歡。同學中,許克誠、蘇雄義畢業後繼續攻讀博士學位,後來都當了教授。

 

再見,愛荷華

        阿加在愛荷華州大執教五年後,於1985年順利地升為副教授,並且拿到長期教授合同,達到他到愛荷華的心願。然而往後兩年,愛州連年乾旱,不少農家宣告破產,景氣十分蕭條。影響所及,一些研究經費亦被裁減。

        與此同時,美國東岸經濟繁榮,工商蓬勃,不少公司都派人到大學爭取人才。當時有幾家公司與阿加接洽,提出的待遇皆較優渥。後來,阿加到紐澤西一家跨國食品公司參觀之後,對方答應給予的工作條件讓他頗感心動。

        我畢業在即,面臨就業問題,自然渴望到東部的大都會碰運氣,所以贊成搬家。同時在潛意識裡,我們覺得那時若不走,將在艾姆斯城過餘生,一輩子當草原上的異鄉人。

        結果,阿加選擇告別教授生涯,於1987年正月一日飛到紐澤西,隔天到新公司就職。我與兩個孩子暫時留守艾城,一方面著手賣房子,另方面加快馬鞭,趕寫我的畢業論文。

        當時,朋友們聽到我們要走,都說:「好不容易才拿到長期教授合同,竟然放棄,多可惜!」我也有些茫然,不知此行,前景會更好或變壞?然而決定已作,便不宜朝秦暮楚,所以不斷鼓勵自己繼續向前,勇敢接受變遷。

          1987年夏天,我拿到愛荷華州大企管碩士學位,也賣了房子。阿加的公司便委託搬家公司幫我們搬家,他也自紐澤西回來,與我們同行。

         猶記在艾姆斯城的最後一天傍晚,鄰居們為我們餞別。孩子們在戶外興高采烈地玩成一片,我們在暮靄籠罩中望著最後一件家當 ─ 我們的車子被安置在大卡車上,然後一一與鄰居們話別。

         那夜,我們宿在假日旅館,隔晨租車到迪莫依機場,飛往紐澤西。在候機室裡,六歲的阿柔與四歲的阿智快樂地唱著《Gingle Bell》的聖誕歌,引得其他旅客朝他們微笑。我從玻璃窗望向停機坪,想著過去這七年的生活,充滿了感激與不捨。

         我很感激美國賜給我這麼多機會。我們在愛荷華舉目無親,毫無背景,但是憑著真誠與努力,我們獲得美國鄰居、朋友與台灣鄉親們深厚的情誼。阿加在那裡建立了學術地位,我則在連生兩個小孩之後,竟然能進愛大熱門的研究所,接受最先進的教育與訓練,還拿獎學金,不得不感謝美國社會對外國移民的寬容與接納。

         我更感謝的是我們在愛荷華生了一對非常可愛的子女。他們在艾姆斯城健康快樂地長大,我則在那裡建立了自信,從而不害怕環境的變遷,也不排斥新的科技與事物。愛荷華七年的生活讓我們建立一個美滿的家庭,培養出樂觀進取的人生態度,這確是神的奇妙恩賜。想到此,我的眼眶濕潤,直想落淚。

         飛機起飛後,我那片牧野低聲說再見。自那時迄今,我無緣再回愛荷華。有時想起當年溫馨單純的生活,真是無限懷念。

 

照片說明:

            1. 闔家攝於常去的Saylorville Lake

            2. 1985年,Carole唸研究所時,與兩個孩子攝於Ames家裡。

            3. 1986年,愛大商學研究所台灣學生們在家聚餐合影。

            4. 1986年,平原區台灣人教授協會在Ames, Iowa舉行。阿柔是照片裡惟一的一朵花。Ken的左邊為范良政教授,右邊為林宗光教授,前排右一為吳得民教授。後排左一為堂兄楊英育教授,後排右一與右二為吳樹民醫師、賴其萬醫師。中排左三、四、五為周烒毅教授、林啟東教授與許宗邦醫師。

            5. 1987年夏,孩子們離開愛荷華前,猶興高采烈地與鄰居小朋友們玩球。

 

 

 

( 在地生活北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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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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