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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篆和隸書算不算“簡化字”--漢字簡化是歷史趨勢?
2009/02/02 20:44:29瀏覽3709|回應1|推薦2

自從在“天下”這個世外桃源開始貼出討論簡化字、傳統漢字以及同音字合併的文章後。就不斷有網友提醒我以及向我推薦YST市長幾年前針對中國文字發表的一系列好文。而我也告訴自己一定要把這些文章仔細的都讀一遍。我這個人有時候辦起事來拖拖拉拉,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的磨蹭,終於定下心來拜讀了市長的《YST個人對簡體字的看法》,對市長支持簡化字的理由我雖不完全同意,但是完全可以理解。市長在文中針對同音字合併有這麽一句話,很能説明問題:“中國文字可以「簡」,但是絕對不可以「省」。簡化某些字給我們帶來書寫和辨認的方便,但是消滅某些字,文字便失去精準性,失去「文以載道」的基本目的了。”市長因“同音字合併”而感覺到的“小遺憾”,對我來説則是“大遺憾”。 市長為文一貫的以全局觀論事,有很強的説服力。而我和市長若有不同的看法則屬於相對的以及局部的差別。對於市長的回應我也收在自己的網誌中“別亂用繁體字”和“同音字和倂才是問題核心” - CXZ18 的網誌 - udn部落格

現在說到正題,那就是今天終於又拜讀了市長更早的一篇文章:優美又科學的中國文字:從秦始皇的「書同文」說起 - 天下縱橫談 - udn城市。這又是一篇精彩的好文。市長以一貫的幽默與生動文筆闡述了中文獨特的優越性。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評論有二。一是說中文是“二度空間的文字”,這個形容特別能讓人在相比之下體會一度空間的拼音文字串是多麽單調枯燥。第二就是說中文是“收斂性”的文字,因爲收斂才能穩定,好學,這又是對中文乃至漢字一個明確而深刻的定性。由於市長的一系列文章互相關聯性強、視野寬、格局大,必須等到全部消化以後才可能對原則性的問題提出我自己的想法。因此打算在看完另外幾篇有關漢字歷史的評論之後,看看能不能寫出一些“讀書心得”。但是現在想先針對一些小細節“斷章取義”拿出來引申出我的一些和市長原文無關的論點,和大家交換意見。

市長在原文第三段有以下的評論:

“原 來 春 秋 和 戰 國 時 代 , 由 於 各 封 國 政 治 獨 立 已 久 , 各 自 發 展 出 自 己 的 文 化 , 到 後 來 每 個 國 家 的 文 字 都 變 得 複 雜 而 又 各 不 相 同 。 秦 始 皇 統 一 六 國 以 後 , 創 造 了 簡 體 字 , 並 下 令 全 國 一 律 用 這 個 簡 體 字 。 這 個 統 一 使 用 的 簡 體 字 就 是 「 小 篆 」 , 後 來 又 更 進 一 步 把 「 小 篆 」 簡 化 為 「 隸 書 」 。”

我願不揣冒昧,從其中的粗體字部分的三句話引申出個人一些不同的見解:

先引用市長的第一句話:

 “到後來每個國家的文字都變得複雜而又各不相同。”

在這裡摘選“中國文化網—"什么是战国文字?"裏面的一段話:

“六国文字”指的是韩、赵、魏、齐、楚、燕六国以及中山、越、滕等小国的文字,与金文相比,最明显的特点是笔画的随意简化,形体结构极为混乱。“秦国文字”接近正统的西周和春秋金文,比较严谨统一,后世称为“籀文”或“大篆”。

再請大家看開頭圖例1至3的戰國文字統一圖。

秦“繁體字”統一六國“簡化字”圖

大家可以看到,六國的文字雖然互相之間尚可辨認,但你多一撇、我少一點,的確各行其是。

市長所說的六國文字各不相同,的確如此。這個現象對比今天漢字文化圈的中日韓越星馬,大家可以看到歷史的一些相似性。以下是内地、臺灣、日本以及韓國的漢字對照表:

内地:产画裴劝涩艺
臺灣:產畫裴勸澀藝
日本:産画裴勧渋芸
韓國:産畵裵勸澁藝

但是,針對市長所說的“各國文字都變得複雜”這句話,讓我們回頭看看戰國文字統一圖,再讀讀“什麽是戰國文字”摘要中的兩句話:

“…韩、赵、魏、齐、楚、燕六国以及中山、越、滕等小国的文字,与金文相比,最明显的特点是笔画的随意简化”

“秦国文字”接近正统的西周和春秋金文…”

我們應可看出,“馬”和“陽”兩字被六國隨意簡化的情形比較嚴重,而其他幾字,有的結構不同,有的也有繁化的現象,可見不可一概而論。不能說“各國文字都變得複雜”,而“各國文字都變得各不相同”則是很明顯的。在這裡我們再讀市長的下一句話:

“秦 始 皇 統 一 六 國 以 後 , 創 造 了 簡 體 字……這 個 統 一 使 用 的 簡 體 字 就 是 「 小 篆 」”

從先前的圖表我們可以看出來,在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前,秦國的文字比其它各國文字複雜的多。原因是其他小國把文字簡化了,而秦國依然保持與籀文相似的傳統寫法。若從秦國的個別字與他國比較,從圖表中可以看出“安”字與其他六國一樣複雜,平字略微簡單些了,而“馬”、“陽”兩字則遠比其他諸國文字複雜。所以,真正說起來應該是六國都在推行“簡化字”,而只有秦國依然使用許多“繁體字”。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後,丞相李斯再把這種與六國相比顯得繁化的大篆重新設計,略爲刪減而成爲小篆。這種新的小篆字體相對於秦國原有的大篆當然是一種簡化,但相對於六國來説,則依然是“繁體字”。

再從縱的歷史來看。大篆是小篆的前身。大篆的定義有兩種,一是指所有小篆之前的文字,包括甲骨文、金文以及秦篆,另一種定義則專指秦篆。如果拿小篆與廣義的大篆--甲骨文和金文相比,則小篆無疑是繁化了。以下圖例是《趙松雪書六體千字文》,其中第二行就是小篆,與第一行相比顯得複雜得多。

現在假設一下,如果今天臺灣和大陸決定統一文字,然而在互不相讓的情況下,經過幾番磋商,最後施行一種比大陸的簡化字複雜,而比臺灣的傳統漢字簡省的新字體。那麽對於臺灣民衆來説,這已經算是簡化字了,而對大陸居民來説,這反而更像“恢復繁體字”。對於當時的六國來説,秦始皇的書同文正是恢復了周宣王時期的“繁體字”,而只有對居住在相當於今天陝西省的秦國人來説才是筆畫略爲刪減的“簡化字”。

現在讓我們談談市長的第三句話:

“後 來 又 更 進 一 步 把 「 小 篆 」 簡 化 為 「 隸 書 」”

讓我們回過頭來看一看《六體千字文》,其中第三行就是隸書。在“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爲霜”幾個字中,有哪些字真正的簡化了呢?調的言字旁形態略變,騰字右上方將幾個字素連在一起,雨字的雨點恢復到甲骨文的四點,為字的爪加上象同樣的連成一氣。這些“簡化”實際上是非常微小的,就好像把草字頭原有的兩個“十”連在一起一般。

隸書真正的重要性在於“化圓為方”。圖例中的“調”、“露”“結”等字裏面的“口”本來用曲線來寫只有兩筆,化爲正方形後多了一筆變成三筆。筆畫實際上非簡反增,只是曲線換成了比較好寫的直線。這樣看來,隸書相對於小篆應該是筆畫增加、化圓為方、反而好寫、結構相同。而真正如同六十年代將“叢”變成“丛”,“衛”變成“卫”的大手筆簡化不但在《六體千字文》全文中找不到,也不是當初小篆變成隸書真正的用意。

在這裡順便要提及,第四行的草書真正意義上來說只是隸書的“書寫體”,而行書是楷書的“書寫體”。這兩種字體從來沒有用作印刷體或正式文書字體,這和阿拉伯文報紙連印刷體也彎彎曲曲的風俗是不一樣的。如果我們把小篆看作是漢字終於從圖畫變成抽象文字的第一種成熟文字,那麽我們應該把漢字的各種字體這樣列表:

小篆
隸書(寫得快變成草書)
楷書(寫得快變成行書)

(簡化字屬於楷書,因爲筆法絲毫未變。)

說了這麽多,相信有人要問了:“講這些有什麽意義?”因此最後讓我解説一下如此“鑽牛角尖”實際的用意。當然,雖然是看了市長的文章有感而發,真正的用意卻完全不是針對市長發文的主旨。果真是那樣,就不能光挑三句話來説事,豈不真的成了斷章取義?

在網上有人討論繁簡之爭的時候,常聽到一些大而化之的論點,例如:

“漢字簡化是歷史趨勢”—實際上繁化和簡化是雙向道同時進行。

“簡化字好學,繁體字難學”—從草書難認,臉上有特徵的的人好認就知道此話不見得。

“簡化字古已有之,因此合理”—恐龍也是古已有之,行政命令不能代替進化論。

“形聲字形苻表意、聲符表音,因此可以換一個筆畫少的聲符”—聲符時常也表意。

“同音字合併減少漢字的數量,幫助學習漢字”—反過來說,漢字的分化對學習有害?

“隷變早已破壞漢字結構,因此說簡化字破壞漢字結構是強詞奪理”—建議大家仔細看《六體千字文》,有哪些漢字結構破壞了?

“漢字是方塊字,橫寫竪寫都一樣”—非也,漢字結構其實是針對竪寫設計的。(下一篇文章將探討)

這些論點今天不可能一一討論,但是在這裡我要說一說頭一條—漢字簡化是不是歷史趨勢?

首先,制定小篆是不是證明了“簡化是歷史趨勢”呢?如果從六國的角度來看,這個答案是否定的。如果從甲骨文、金文來看,大小篆只有更繁複,這個答案依然是否定的。唯有從小篆這樣一個短綫的觀點來看大篆才能看到一些簡化。

第二,隸書是不是“簡化字”呢?如果從剛才的論證來説,筆畫增加,形態不變,化圓為方、反而好寫--光是某些部件連起來了,算不算簡化字,我只能說“證據不足”,至少不是重點。

第三,從文字學的觀點來看,漢字的分化是歷史趨勢。分化的結果就是筆畫增加。我們今天用的“紋”字,古代寫作“文”,我們今天用的“釘”字,古代寫作“丁”,我們今天用的“蛇”字,古代寫作“它”,筆畫當然增加了,字數也在增加。分化的目的是避免混淆。如果沒有分化,那麽我若寫“我今天看到它”,各位讀者就得猜我說的是蛇還是其它東西了。

由此可見,簡化和繁化是同時發生的,不能以一句響亮口號“簡化是歷史趨勢”來大而化之,要不然就好像“臺灣人出頭天”一樣具有誤導性。各位支持簡化字的朋友們,支持簡化字的例子必然是有的,不然六十年代漢字簡化的這段歷史也不會發生。而反對繁體字的好理由也很多,其中也包括“木已成舟”這樣的理由。這也是市長的理由之一,讓人不得不承認的確如此。另外西方人打垮了中國人的自信也可以是歷史性的理由之一。但是如果人云亦云,說些相當於今天獨臺分子所發明的“中華民國早已獨立,不容大陸侵略”一類的詭辯理由或是口號式的誤導性論點,就不符合“做事當於不疑處存疑”的學習態度了”。

最後離題一下,談談如今各國與地區漢字各行其是的現象。這讓我想起了前文摘自中國文化網的那段話:

“六国文字”指的是韩、赵、魏、齐、楚、燕六国以及中山、越、滕等小国的文字,与金文相比,最明显的特点是笔画的随意简化,形体结构极为混乱。“秦国文字”接近正统的西周和春秋金文,比较严谨统一,后世称为“籀文”或“大篆”。

我們不妨把這段文字略改,以符合今天的情況:

漢字指的是漢字文化圈陸港澳臺,日韓越星馬等地區與國家曾用或仍在使用的文字。其中大陸、新加坡以及日本的文字與傳統漢字(三國至民國)相比,最明顯的特點是筆畫的隨意簡化(註一),形體結構極爲混亂(註二)。港澳臺韓使用的傳統漢字接近正統的秦漢唐宋元明清文字,比較嚴謹統一,而秦朝文字又接近正統的西周和春秋金文,本來就比較嚴謹統一,舉世稱爲“傳統漢字”。

註一:例如“顾”爲什麽不念“厄”,“雇”是不是也應該簡化成“厄”)
註二:
“筆畫劃聿書”一家人變成
“笔画划聿书”五家人,
“堇艱難謹勤”一家人變成
“堇艰难谨勤”兩家人)
這算不算“形體結構混亂”?

( 不分類不分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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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ch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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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類思考
2009/02/25 08:28
關于小篆到隸書,我倒是知道一些:

隸書特殊筆觸有科學原因,基本上是與書寫工具決定。

根據出土文物與筆觸模仿,猜想寫隸書的毛筆筆頭扁平,遠非現在理解的形狀,而墨汁也較粘稠,其筆觸(逆起式,橫拖結構,捺筆軟墜 etc),都是在竹片的圓弧表面,最合理的設計。隸書的隸,是低階公務員的意思,就是整天吃飽飯抄抄寫寫的那一批。他們建立了行政的全部的文書檔案。做documentation的人,不是藝術家,但經年累月寫,也會發展出好寫好辨認同時兼顧美觀的字體。這個假設在長沙《里耶古井》出土后,幾乎已經是共識。幾十萬竹簡從里耶古井出土,號稱另一個兵馬俑!而其文化上的重要性也許更甚。

當紙大量取代竹簡,(紙的盛世,不能以造紙成功計算,而需以又便宜又耐用的紙出現,才具備取代竹簡的物質基礎……)書體自然會流變,毛筆變尖墨汁變溜滑,紙質表面變光滑,這時楷書也成熟,達到巔峰期才有大匠出現,顏柳歐趙出現的時間也與此假說合……

隸書不止一種,以里耶古簡比對,可以大膽地假定,后期諸多隸書,是藝術的發展,即在光滑的紙面上重建竹片的墨趣,目的不是低階公務員的日常抄寫,而是新藝術的開花結果,理同照相技術進步,在暗房里重建(或發明)古老趣味,把照片做成水彩油畫木刻金石種種《墨趣》,是一種《老歌新唱》……。

蘇黃米蔡的行書,如果紙質不佳,是寫不出那么多高級技巧的,也即行書需要高級文房四寶的物質基礎來支持。這個證據到是有,現存宋明高級宣紙,證明造紙的品質已有今日的水平。

阿拉伯文和希伯來文都由右向左,也有很多科學假說,至少楔形文字是一個原型母體,而后者是用蘆葦寫在濕泥板上,這與由右向左有關。阿拉伯人又是目前使用左手比例最高的一民族。希伯來文因為流亡,已經經過太多modify,做科學假說太復雜并不合適,至少目前書寫的現代希伯來文(圓形)并非古希伯來文(方形)。

以上另類思考,僅供參考。
CXZ18(CXZ18) 於 2009-02-27 04:30 回覆:

謝謝yichun先生賜教讓我又長了見識。

隸書特殊筆觸有科學原因,基本上是與書寫工具決定。

不過,我們同樣也可以大膽設想,假如竹簡是橫著用來書寫,那麽竹片的圓弧表面就在字的上下方而非左右方了,可能隸書的筆法會因此完全不一樣。所以隸書的筆法至少還是受竪寫的影響。

...其筆觸(逆起式,橫拖結構,捺筆軟墜 etc),都是在竹片的圓弧表面,最合理的設計...

或許可以說,竹片本身的圓弧表面自然形成一條隱形的立體中軸綫。不管往上面怎麽寫(如您所說的逆起式,橫拖結構,捺筆軟墜 etc)都是受了竹片弧度的影響,也就是受了竹片中間拱起,左右逐漸變薄的立體中軸綫決定了它的字體與筆法。

聽説從上至下,從右至左的書寫方向和古代的書寫工具有關。一是看電視上說,漢墓挖出的毛筆筆杆都非常細。專家用過各種方法模擬當初的書寫方式,發現這種細杆筆最好的書寫方式是左手擧著竹片,右手在空中靠旋轉筆杆的方式直接寫在垂直舉起的竹簡上。而竹簡寫完後放在書寫者左方,自然而然是由近而遠的擺放,最後就變成由右往左的行列。當然,這是指的右撇子。我的一個日本同事告訴我,他聼說由右往左的行列和右手執筆,左手慢慢打開卷軸的方向有關。不過這個説法的前提是書寫媒介已經先做成卷軸,而非尚未編好的竹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