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心就留在山上了！

※涉及隱私，文中主角皆為化名。

明天是開學日。

開學前，我與田埔家的家人一同上山。看看田埔，還順便找了我在尖石國中的學生。

沒想到，上山，心就留在山上了！

那裡有些改變，感覺卻一切如昔。

小六的F換了髮型，變得好可愛；剛升小一的Y還是一樣愛轉圈圈；U看到我還是一樣害羞，總是躲在柱子或牆壁後面，跟我玩躲貓貓；男孩E的頭髮變長了，皮膚也變黑了，一看到我，就賴在我身邊呢喃，還記得我叫小黃；I夫婦記得我，Silan, Silan的叫著，「你不是很會吃嗎！」要我再多吃一碗飯；雜貨店Yata一樣像媽媽般親切，一看見我們就招呼東招呼西，就像回家一樣；H媽媽不讓我們吃泡麵，隨便煮一煮，又是一桌豐盛的佳餚，吃到我們個個都撐了；G與M則已經訂婚、拍好婚紗，下月六號就要結婚了。

令我開心的是，阿T，上次提到的半個碩士生，現在是真正的碩士生了。

阿T把碩士班的課排在週二、三，他必須騎車從尖石田埔到台北上課。負擔不起房租，往後開學的週二就住在桃園的親戚家，或是朋友家，一樣必須騎車往返。

「其他時間我要去找工作，」阿T說到可以繼續念碩士班，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縱使未來的碩士生活可能並不輕鬆。

「若真的太累就不要騎那麼遠了！」我告訴他，要的話可以偶爾來宿舍跟我擠一張床，或是到我的研究室睡一宿。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談起即將開學的心情，他滿是期待，「台北真的很好齁！很熱鬧，不像山上，」阿T說著。殊不知我與他有不同的感觸。

半個月前聖帕強颱來襲，我擔心地撥了幾通電話回上山，但是家家戶戶幾乎都沒人接，連手機都不通。這次上山聊到，原來那時候整個田埔收訊都很差，手機根本收佈道，家裡也因為電線被吹斷而電話斷訊。

這兩天，天氣很好，太陽好大，山上的風卻好涼、好涼，不像都市般的燥熱與煩悶。我想，大概就是這樣的自然環境孕育出像我認識的田埔的每一個人，不拘小節，永遠都那樣開懷大笑；都市人總是那樣地強說愁，那樣地鬱鬱寡歡，那樣地害怕自己跟不上別人。

幾位Yata、MaMa談到了最近的農收情況，很慘！

剛結果的甜柿，每一家，幾乎都被所謂保育類的台灣彌猴給偷吃光。「猴子愈來愈多了，我們請人灑肥料的工錢，都白費了，」Yata無奈的說著。

在山上，努力認真農忙，收穫卻不一定與付出成正比，還得看老天爺，還得看這裡的食物鏈配不配合。就像我們常用都市的邏輯看原住民，山上有山上的規矩，是不一樣的。

尖石國中的學生騎著車來田埔載我，與大家道別後，就這樣迎著風下山了。

我的頭上沒有安全帽。下山的路上，若你看見戴安全帽的騎士肯定是Mukan（平地人）。

給這幾位小毛頭載著，其實我心中頗為擔心，畢竟他們都還是國中年紀，總害怕他們一轉彎就會不小心摔車。事後證明我的擔心真是多餘了，想想，他們每週都是這樣上下學，這條山路，他們早不知騎過千百回了，換做是我當騎士，恐怕他們還要擔心我呢！

摩托車走走停停，到了尖石，他們帶我去他們平日玩水的小溪，他們管它叫「賣香腸那邊的小溪」，大家扒光了衣褲，噗通一聲就跳進溪裡，我也顧不得那麼多，穿著一條四角褲，就跟著他們開始在溪中嬉戲。

「老師！快來這裡！這裡比較刺激啦！」「來！不要怕！這裡很淺！」這裡是他們的地盤，每一處他們都很熟悉。課輔時，我是老師，到了這，他們是我的老師！

六個國中生輪流跳水，不遠處，有一家人也來這裡玩水，只不過，大人小孩穿著整齊，吃吃東西，偶爾讓腳泡泡水，剩下的時間就是不斷看著發出尖叫聲與歡笑聲的我們，或許他們正想著：哪來的野孩子啊！

溪上有一座路橋，橋上人車來來往往，有時會有人駐足往橋下看。我們就在橋下的溪水中自得其樂。我想了一想，上次在溪裡玩水不知道是幾年前了。

遠方的彩霞變換，我們穿上衣服回到尖石國中，他們繼續去另一處釣魚，我則去學校找正在那裡實習的ALLEN；一聊，又是幾個小時。

我們想到了過去一度奉為圭臬的書本中的人權理論，還談到了電視上的入聯、返聯，突然感到多麼厭惡與矯情！看看山上的MaMa、Yata，溪裡的孩子們，這才是真實的生活，血淋淋、活生生的生活，但又有多少人看到？就像許多人類學者進入田野後，再沾沾自喜地發表成果，但那處田野，是真實的田野嗎？又好比那本《天真的人類學家》一樣諷刺，永遠的自以為天真爛漫。

ALLEN說，他有點使不上力，突然覺得，過去在學校讀的、唸的，完全失靈。或者正確來說，是在「那裡」完全失靈，因為傳統的教育體系與文本，永遠不是為他們設計與著想的，不失靈才怪！

可能是太過習慣田埔的風與尖石的溪水，從國光客運下車走入壅塞的人群車群，突然感到一陣作嘔。

或許真的是上山後，心就留在山上了！只有一些新的想法跟著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