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6日博城讀書會 - 《可侵犯的尊嚴》讀後感

十一月讀的書是《可侵犯的尊嚴》，作者費迪南·馮·席特拉；翻譯是姬健梅.；2015年先覺出版社出版。作者是律師，也是作家。

美國新冠病毒疫情日趨嚴重，會員仍然以電郵交流讀後感，以下諸位的看法可以提供讀者本書的全貌。

龔則韞

此書共有十三篇散文，主要討論德國基本法第一條：人之尊嚴不可侵犯。但此言並不爲真，因爲人之尊嚴常被侵犯，被踐踏而不自知。(餘言後續）

羅正瑜

大家好！希望大家刚刚度过的感恩节都平安快乐。以往我们都要和马州的亲戚们聚会，热热闹闹地一起庆祝“火鸡节”。但今年我们只能小家四口在一起吃火锅，并去湖边徒步。但亲戚们互相之间还是写信问候和寄礼物以庆祝节日，也很特别。今冬疫情反弹，听说医院的床位都很紧张，大家一定要小心防疫，多多保重呀！看来疫苗应该在未来的三四个月能普及，曙光在前。

上月读的是德国律师和作家席拉赫的《可侵犯的尊严》。这是一本严肃而发人深省的书，让我看到大陆法系的严谨态度。开篇的第一篇文字就是“可侵犯的尊严”，这明显和德国基本法的第一条“人之尊严不可侵犯”相违背。作者用各种例子来说明了人命是无法计算的，不能说用一条生命去换别人的命合不合适。这里直接牵涉到理性与感性的冲突。读完全篇，我被作者说服了：人命之间是不能比较的，因为每一个有意识的人都是主体，是否牺牲他或她自己最宝贵的生命去换其他更多的人命，必须由本人自己决定，如果他/她不愿意，这种交换就不成立。其他人或政府或法律都无权逼迫他去交换，否则就是故意杀人。

以前曾经看到过一个两难的命题，火车开来，正前方有几个顽皮的小孩，在铁轨上玩耍，而旁边一条废弃不用的铁道上，只有一个孩子在玩耍，这时扳道工应该做什么呢？按照作者的看法很明确，不能因为要救几条人命，而把无辜的废弃铁路上的小孩的命给牺牲了。

另外在中国大陆，1982年有一场声势浩大的讨论，一个医学院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张华，为了救掏粪的老人献出了生命。很多人都在问，他的死到底值不值得？这里其实就是大家理性的把人命的价值定义为对社会未来可能的贡献上。然而这两个人其实都是主观的个体，价值是无法比较的。张华决定跳下去救人的那一刻是不会考虑到底自己救的是什么人，身上的附加值是多少，他只看到了一条人命。这是他本人的决定，其他人都没有权利来评判到底值得还是不值得。

另外一个相似的事件是在九一一那天，当时已经有两架飞机撞在世贸大楼上，还有一架飞进了五角大楼，这时候另有一架飞机在宾州上空被劫持，当时飞机上的乘客就决定与劫机犯斗争到底，最后飞机坠毁同归于尽。这是非常惨烈的牺牲，也是非常勇敢的牺牲。作者在书中也提到过相似的情景，是否政府或者法律可以要求用火箭把被劫持的飞机打落来保护别的人。答案是否定的，飞机上的乘客都是有人格的主体，是不能当作筹码被牺牲的，他们有权决定是否牺牲自己。

另外，作者的另一篇文章“你就是你”也很发人深省。作者的祖父是重大的战犯，他无法理解祖父的所作所为，却经常因为他的姓氏被其他人问他对祖父的看法。这种情况在德国也很普遍，很多战犯都来自大家族，有很多后代还是用他们的姓氏而引起别人的注意。作者的回答很明确，“你就是你”。他自己也是困扰多年，花了很长时间才得到这个答案。相比而言，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上，一直都推崇父债子还，还有祸连九族，满门抄斩的刑法，都是把家族中一个人的罪放射到别的个体身上，这其实就是古时法律不尊重个体的表现。甚至当年“划分家庭成分”这个政策，也是让人“生而不平等”，从而受到各种求学，就业，福利上的限制和歧视。如今，中国的社会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抹去了对家庭成分的歧视，虽然经济上还是有实际的不平等，比如没有条件读书，但至少不会人一出生就被打上“罪犯”的痕迹，这已经是人权的进步。你就是你，不用为父辈所做的决定背上“原罪”。

鄧家齊

看过正瑜的读书心得，十分佩服她读书的认真态度。

德国作家费迪南·冯·席拉赫是一位律师，也是一位多产的作家。我们所渎的《可侵犯的尊严》一书，其实是他的一部散文集，文集中的大部分文章，都是围绕着包括弱者甚至罪犯的人的尊严和权利问题进行反思和讨论。

文集开篇第一文“人之尊严常被侵犯—恐怖主义何以将决定民主”，就向读者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被称为9·11袭击的恐怖组织头目宾拉登，美国政府是否可以身兼原告、辩护律师及法官的角色，决定谁该活，谁该死而把他击毙？或者，想象一下，德国一架载有一百六十四名乘客的客机被歹徒劫持，声称要飞往柏林并撞击波茨坦广场，德国政府是否有权利为了保护数千名无辜民众而击落该客机，从而以政府的力量去剥夺飞机上的乘客的生命权？作者的立场对此是否定的。文章还列举了1884年英国小货轮“木樨草号”遇险后四名船员的遭遇，在经历了二十一天的漂流后，为了生存，救生艇上的三位船员把最廋弱的另一位见习水手杀死并在其后几天吃他的肉而最后获救，这个案例成为法律史上的一个著名事件，它向人们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些船员可以为了拯救自己而杀死那名见习水手吗？用一命换三命，法官若是宣判无罪，多数人会感到不太对劲，可是如果那位见习水手的命换来的不是三命，而是三百甚至是三万或三十万呢？

在宣扬集体主义的社会里，常常会听到“小我”必须服从于“大我”，个人利益必须让位于集体利益这样的论调，因此社会个体的权利和尊严在那里往往不能得到尊重。在读过《可侵犯的尊严》一书后，深感欧洲社会在道德层面对个人的权利和尊严的尊重是非常深入人心的。虽然正如书中所描述的那样，尽管德国基本法第一句为：“人之尊严不可侵犯。“ 但在政府和司法层面。往往不把它当真，这就如本书如”被遗忘的橡胶靴“、”犯下最可怕罪行之人的尊严“等其他篇章中所揭示的那样，对社会弱势群体或有犯罪记录的人，政府部门对他们权利和尊严的侵犯，往往似乎是理所当然并且不会受到谴责和问责。

作者的写作意图是值得钦佩的，他把这些问题揭示出来，让人们更清楚认识到阳光下的阴暗，以期在民主社会机制的纠正下，让社会真正能够做到”人之尊严不可侵犯“。

吳怡芳

讀了正瑜和家斉兄的兩篇「可侵犯的尊嚴」一書的讀後感，非常的佩服！兩篇長文都是你們倆人各自花費無盡心思和深思熟慮的大作！你們的見解皆擲地有聲！

經過這混亂但仍不見終止的一年，在失去控制的疫情下、政府有昏庸荒唐的領導，不思作為只知繼續製造分裂和煽動的謊言，又拒認大選結果，種種形勢令人心情極度憤慨又極度精神疲憊！上月讀此書後，一時只感到全然的麻木(mental fatigue), 對作者提出如此嚴肅的人性尊嚴問題，我竟然不知如何反應了，沒有了感想！

謝謝兩位為我們寫出如此詳盡有力的讀後感！衷心佩服！

董汝瑰

我能深刻理解怡芳的憤慨！好在就快要結束這四年的鬧劇，就當一齣電影的結局，開心看完小丑要如何演下去吧！接下來就等著續集，看川普被起訴及定罪了。難怪他不肯離位。他是最不知”人性尊嚴”為何物的總統。

我效法安華，這學期選了一門藝術課，昨天趕完了作業，現在才有時間寫讀書心得。正瑜及鄧先生寫得真好，也分析得十分正確。記得上心理學課時學到，人生存的最基本條件就是肉體的溫飽，其次才能談到安全感及四維八德。人性的進化或淨化，要經過許多厳肅的考驗、審視、及定位，作者在這本書中提到的事情及其尺度，令人深思！

作者提到出書的不易： 寫作需要孤獨、寂寞、及專注。活在書中，十分辛苦，但卻會上癮。與書獨處，能感覺真正的活著 — p 38 。令我想到則韞百忙中抽空寫作的苦樂，更加珍惜她贈予的著作！

罪過的模樣一文中，羅森塔拍攝了許多法庭上的記錄相片。其中有1930律師李登代表伊甸舞廰案的被害人，對遭到指控的黨衛軍行動曾得到希特勒批准一事在法庭上質問希特勒，使希特勒，”憤怒得像個歇斯底里的廚娘，大吼大叫”。令我聯想到川普下台後被起訴時可能有的模樣，自毀尊厳。審判後，檢方以偽證罪對希特勒提起公訴。這位有猶太血統的律師成功了，卻也招致殺身之禍。國會大廈失火之夜，李登被捕，1938在集中營上吊自殺。

作者於2010年寫的散文，捨棄的藝術，中寫道讀書看報的樂趣，及iPad對此的影響。作者將新科技逐漸取代人們對書香氣息及手捧一書的眷愛，也當成了一種「侵犯」。令人感嘆的是，從古至今，文明的進步從未停歇，我們的文字是從刻、到寫、到印，儲存在圖書館及家中書架上。有了電腦之後，則存在記憶庫中，現在更可存上雲端。未來人類是否會為了環保而減少伐木造紙，走向科技化文明的不歸路呢？

龔則韞

鄙人愛好寫作，被其中一篇 <因爲我們不這樣做不行> 深深吸引，内容以寫作爲主題，《大亨小傳》作者費兹·傑羅說：｢在靈魂的真正黑夜裏，每刻都是凌晨三點鐘。｣那是段好時光，不會有電話響起，不會有人寄發電子郵件，只有我跟我故事中的人物獨處，他們完全屬於我（第33頁），不過，每個作家都需要寂寞（第37頁）。大多數的作家説他們寫作是因爲他們不能不寫，說寫作是他們的生命（第40頁）。讀完這一篇，我與作者共振。我寫作大都在孩子睡覺之後或睡醒之前，那時沒有家務，也可以不理公務，可以凝神審視自己的内心，寫完日記，然後寫幾行靈感，可能二百字，也可能七百字，隔日的深夜或清晨再繼續。

作者的祖父與納粹黨有關，二戰後被關進牢獄若干年，出獄後與女兒同住一會兒，就想另住，年幼的作者終於明白他的姓氏是德國納粹的記號，祖父不願牽連子孫，聯邦法院說：罪責止於一身，沒有株連家族這回事，你就是你（第52-53頁）。我立刻聯想到中國自古以來帝王動輒株連九族的連坐處罰，多麽殘忍的不人道，而百姓不敢反抗。如今在東方國家，家庭成分、政治背景、父債子還、夫債妻還的戲碼依舊，戲裏戲外無一例外，個人尊嚴似乎只是擺設裝飾而已。

作者說：罪犯的模樣其實就是一般的百姓臉，最普通的人物。法庭就是劇場，差別在於在法庭上并未重新演出犯罪行爲，而是將犯罪行爲轉換成語言（第61頁）。我曾經在地方法庭裏的家暴案被雙方律師選出做陪審員，看到原告和被告，聼了一天雙方律師辯論，最後十二個陪審員關門討論然後投票，其中有一個投票無罪，爭論到晚上八點，仍然無法達成全體共識，該案件法官宣佈流產結束，不得再起訴。

作者提出一樁婦女權益法案，那是有關醫生檢查｢胚胎著床前基因診斷｣的合法性。認爲婦女應該有這個權益，反對者的理由是讓有先天缺陷的胚胎必須先植入婦女子宮發育成爲胎兒，然後再檢查胎兒，有必要再墮胎。辯方律師説：｢尊重人性尊嚴和惺惺作態的僞善互不相容｣（第80頁），這是一句擲地有聲的話，抨擊相關人士的僞善和不尊重女性身體的尊嚴。讀到這裏，我掩書立起，大聲鼓掌。

書中提到伊麗莎白一世反對吸烟，禁止在宮内吸烟，她提出誰能量出煙的重量（第105、110頁）？這是一個十分有趣的問題，有一位聰明爵士完成任務，獲得獎金。她的兒子愛德華七世卻是與母親反其道而行，他的母親過世之後，他邀請朋友到白金漢宮，掏出雪茄，點燃了一隻，向在座的人說：｢各位，你們可以抽烟。｣一句話結束了維多利亞主義和虔誠主義。

愛讀書的人出門旅行，也不忘隨身帶書。有人喜歡同時看多本，我則一次一本，免得竄本，弄昏了頭。同時看多本書的人，常常猶豫不決而帶了很多書，徒增重量，也徒增帶來帶去的煩惱。如今捧著Kindle就可以下載許多書，也達到環保的要求，不過上年紀的讀者還是懷念紙本書的質感，作者說：｢我不願意想像一個沒有書籍的住處……只要我還能夠，旅行時我仍將繼續携帶沉重的書籍，否則我就會覺得若有所失。｣（第141頁）

我嚮往科技進步，也享受科技帶來的方便，不拘泥執著於古老的優雅。

作者是一位懷舊的人。 

（2020年12月13日馬里蘭州珀多瑪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