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之道

    阿嬤在我高一那年中風，無法言語，全身癱瘓，意識模糊，醫生要家屬準備後事。客廳架個竹床，母親天天為他洗身把尿，餵粥進湯，曲盡人媳之道，在鄉里傳為美談。後來母親當了鄰長，直到過世，或許與此有關。

    半年之後，阿嬤意識清楚了，也能言語，除了一手一腳無力之外，生活多能自理，連醫生都嘆為奇蹟。於是把竹床燒了，也展開她的「復健」之旅。於病榻間，她信了一貫道，「點傳師」要她讀四書，卻不知她是個文盲，阿嬤居然也應允了！放學後我扶著她出門，一步捱一步，一個小時走不到五十公尺。她要我邊走路邊教她讀四書，這對我來說有些犯難，其一，我自己四書都念得七葷八素，如何教她？其二，她大字不識，如何記得起來？但拗不過她的堅持，只好先教「大學」，想說幾天之後必會知難而退。老人家的記憶本就不佳，中風之後更是健忘，加上她不知道文章的涵義，如何記得？只能一字，一句不斷重複。「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開宗明義章共九句，四十二個字，反反覆覆，日復一日，沒想到半年之後她竟然會背了！一手一腳無力也完全康復，無須扶著她可以繞社區好幾圈，完全恢復中風前的狀態。

    當了老師，年年都要教四書，總會遇上不太會背書的孩子，我總以我阿嬤的故事激勵他們，中庸說「人一之，吾十之，百之」沒有甚麼背不起來的。當我教到「大學」，心中總有一股淒然，久久不去，所謂「詩廢蓼莪」大概就是這般心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