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３．

預定的日子降臨，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天氣晴朗而清爽，一早便晨光湧現，暖陽照拂，實在是非常適合郊外踏青的日子。邰玫穿著一件鵝黃色的短上衣，同色的直筒西裝褲包裹著她修長的雙腿，映照著身材更加窈窕勻稱。

說來她也算幸運，那天的槍傷只擦傷手臂和腳踝，繃帶纏繞幾天已無大礙，丟失的錢也尋回了，突然來歸的羅子昂對於這些事雖然隻字未提，讓邰玫感到十分意外，至少不再覺得惴惴不安了，日子總算平順穩當下來。

三人用過簡單的早餐，羅奇英趕在兒子出門前叫住他：「子昂，等一下。今天是你母親的祭日，你要不要和我們一塊上山祭拜？」

「讓邰玫代替我就夠了。」索然無味的丟下一句，羅子昂俐落的套上鞋襪走出去，似乎一刻也不願多留。

「你要去哪裡？」邰玫忍不住追上前問。

「那是我的事。」話說完畢，大門跟著被他【砰】地一聲重重的甩回來，留下一串巨大的回音響徹雲霄。

羅奇英看著邰玫失望的去而復返，不免覺得奇怪：「你們兩個吵架了？」

「沒有。」她搖搖頭，也不明白其中的緣故，只知道忽然有一天他就開始對自己冷冷淡淡了。

「他從何時才開始對妳不假辭色的？」時間是個癥結。

雖然不清楚二者之間有何關聯，她還是認真的思索一番，約略推測出正確的時間，然後回覆：「我想大概是從我受傷那天開始，他就沒再正眼看我了。」

羅奇英點了點頭，剎時明白過來。兒子想必已經得知媳婦受傷的前因後果，知她是為另一個男人而受傷，是以積怨於心，這才對媳婦不假辭色。他身為長輩可也無力代為修補裂痕，只有靜待時間過去，或許時日一久傷口便可不藥而癒，他衷心期盼著。對於這個兒子，他是無能為力了。

「妳等這段時間過去再找個機會問他吧！」現在他還處於氣頭上，不宜多問。為了幫助媳婦，他點的含蓄。

「爸，你知道子昂怎麼了嗎？」也許公公略知一二也說不定，她試著問出口。

「妳受傷那天他有問妳甚麼嗎？」關鍵點在事發當日，這麼提點她應該已經很清楚了，他想。

「沒有。他只是默默看了我一眼就離開了。」邰玫忽然明白過來，依他的個性是非將事情弄清楚明白不可的，沒道理看見這些事卻不聞不問。那只有一種合理的解釋，便是他早把事情弄個明明白白一清二楚了。

想起他已經確實掌握自己為另一個男人送錢而受傷之事，嚇得她當場冒出一身冷汗，但相較於自己的安危，她更擔心的是他會如何報復對方？她作夢也想不到一番善意卻把朋友推落萬劫不復的地獄去。

「爸～」她心急如焚的跪下來，不消說公公肯定對內情也已知之甚詳，自知無力影響與改變羅子昂的做法，她只能轉而求助公公。「我和于靖倫真的只是朋友關係而已，我絕對沒有做對不起羅家的事．．．．」

「我知道。妳先起來吧！」羅奇英把她扶起來，安慰的輕拍她的肩膀。「子昂現在還在火上，等過幾天風風火火過了，我再幫妳向他解釋。時間不早了，我們先上山吧！上山後我再慢慢告訴妳關於妳婆婆的事，妳就能理解子昂為甚麼會有那些偏激古怪的行為了。」

邰玫只好點點頭，二人備齊祭品在三名保鑣的陪同下開車遠赴林口，那是羅子昂的母親長眠之所。一路上，羅奇英面色凝重的未發一語，只是注視著窗外飄忽而過無法捕捉的景致，思緒浸淫在五味雜陳的昔時記憶，倘若當初他所娶的人是林蕙芳，結果想必截然不同吧！可惜事事難料，生命終究還是留下遺憾。如今雖然事過境遷，但想起雨若．．．．．．那對他而言又何嘗不是一樁憾事！！他嘆了口氣。

「爸，你沒事吧！」邰玫關心的望著公公。

他搖搖頭甚麼也沒說。

四十分鐘後車子爬上山頂，停在遼闊的停車場中，羅奇英淡淡的說：「下車吧！」跨出車外，他的聲音立刻被強風吹襲的扭曲變形。

邰玫跟著下車，站在寬闊的停車場眺望遠方的景致，山壁一直線的切出去，把天空分成兩個奇怪片段，一邊留下簡單的空白，只有幾縷橘色的雲彩被人忽略而棄置在那裡而已。另一邊卻是一個活潑生動的世界，鑲嵌著幾片精緻的雲朵，隨著風向往前流動著。黑黑小小的鳥一路叫囂著揚長而去，飛機尾燈在一片蒼茫中虛弱的閃爍，樹影婆娑發出的沙沙聲響在下方一點的地方小聲鳴放，蜜蜂和蝴蝶正試圖以美妙生動的舞姿改變世界。

羅奇英率先走進寶塔裡，邰玫在後面緊跟著，一名隨從抱著祭品緊跟在後，其餘走在後面墊底，三名隨從一面走一面警戒的四處張望。

在供桌上擺上水果和熟食，獻上清香，初步的祭祀儀式完成，羅奇英黯然的開口：「我帶妳去她的塔位看看。」接著帶她走上頂樓，羅夫人的骨灰裝在雕刻的精美絕倫的巨大陶甕中，鳥瞰底下的人們匆匆來去。

一字排開的骨灰罈像陳列品般的羅列整個大廳，每扇門扉的兩旁都插上花束，散發著淡淡的馨香，百合、玫瑰、茶花、鈴蘭、茉莉．．．各種花卉被活著的人羅織其中，伴隨著死去的親人化為永恆。光滑細緻的門上，有些鑲著精細的橫條寫著入住者的姓名，而有些依然空置，並不屬於任何人所有。

邰玫凝視橫條上的名字：童雪宜，沒有死者的照片，因而無法窺知她的樣貌，不過．．．她調轉目光看著公公，能被儀表不凡的公公看上的女人想必外貌也同樣出色吧！她猜想。只能猜想。

頂樓除了他們外，還有三、五名眷屬穿梭其中，似乎還沒找到自己親人的落腳處，仍在尋尋覓覓。眼裡流露出一絲焦慮，額上冒著急切的汗珠，心緒飄浮在無數的骨灰甕中，仍舊不得停泊。

「雪宜，子昂工作很忙，沒空來看妳，所以今天由妳兒媳婦小玫代替他來看妳，希望妳不要見怪。如果妳地下有靈，看在媳婦的一片孝心上，保佑她和子昂能夠白頭到老。」他虔誠的合十鞠躬，回過頭來對著才拜完起身的邰玫說：「我們出去吧！」

二人一前一後的離開寶塔，轉向僻靜無人的後山，站在崖邊朝遠處眺望，沾染上灰色的雲朵正要越過前方飄向未知的天際，他們被留置在當下，逐漸融入風景成為它的一部份。

「妳愛子昂嗎？」羅奇英拋出這樣一句話做為開場白，卻讓她整個人不由得一呆，昏昏茫茫無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