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４．

林雨若和母親坐在角落裡，夕暮的光輝從玻璃窗投射進來烙印在黑色的木質桌面，把兩二切割成兩個世界，一個圈在光明中，另一個留置在黑暗裡，那被留在黑暗中的人是雨若。桌面上羅列著已經用去一半的精緻餐點，缺了一角的香草蛋糕，巧思安排的生日餐敘進行大半，為的是紀念這個不同的日子。

「媽，生日快樂！」她端起裝滿綠色汁液的杯子向母親獻上祝福，唇邊浮現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雖然眼底還藏著些許落寞，不過在于靖倫回國前那落寞怕是怎麼也無法消去了。

「在家用餐就好了，幹嘛要特地跑出來用餐？一點都不自在。」林母小聲抱怨著，其實是捨不得女兒多花錢，不過終於還是舉起杯子和女兒喝了一口果汁。

「一年才過一次生日，當然不能馬虎了。」雨若只是搖頭，輕輕握住她的手，柔聲說：「媽，這些年妳為了照顧我辛苦了。」

「照顧妳一點都不辛苦，那是這一輩子我所經歷過最棒的體驗。」林母緊握女兒的手，翻看時意外發現手似乎較先前更為纖細，再仔細端詳女兒的臉，清瘦的幾乎只剩下皮包骨了，不覺一陣心疼：「妳最近瘦了好多。以後我每晚燉煮東西給妳進補一下，不然我擔心靖倫回來妳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

「媽～」提起心上人她害羞的臉都紅了，怕母親再度提及，她嘟嚷了一聲趕緊岔開話題。「我沒事。我反而擔心妳，妳一人在家有沒乖乖的按時吃飯啊？要是讓我知道妳又偷懶沒吃飯，那以後妳老了我可是不理妳的。」敢於這般威脅媽媽的女兒，她肯定是第一人。

「我當然會乖乖的按時吃飯，因為我呀還想繼續照顧妳，要是把身體搞壞了，那以後還怎麼照顧妳？」為了證明所言不假，林母扒了一大口蛋糕入口，吃的嘴角全都塗上了奶油，惹的雨若忍不住跟著笑了。

「看妳！吃的滿嘴都是，我幫妳擦擦．．．．。」她悉心的幫母親拭去嘴邊的奶油，情緒還處於波濤洶湧之中，母親的關心讓她感動萬分，怕自己會感性的流淚，索性轉開頭去。

「就光會說我？來，妳也吃一塊蛋糕。」林母把一塊切好的蛋糕放在盤中推向她，笑著撂下命令：「要全部吃光不許剩下。」

「遵命～母親大人。」她含笑著把糕點送入嘴裡，有這樣知她懂她解她的母親，沒有兄弟姐妹似乎都無關緊要了。

母女倆說說笑笑吃吃喝喝正開心的不得了，一個黑影無預警的照落下來，二人同時抬起頭來，一張模糊的五官在黯淡的燈光下飄浮著。

「請問有甚麼事嗎？」提問的是雨若。

在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後，林母驚愕的望著眼前逐漸清晰的面孔，削的短短薄薄的頭髮襯出他高尚優雅的氣度，深而濃的眉宇，底下鑲嵌著一對看遍人世的透徹眼眸，微微聳起的鼻樑，兩片歷經滄桑的薄薄唇瓣。臉上散佈著五十開外年紀該有的皺紋，奇怪的並不顯老，相反的卻展現出穩重成熟的風韻。

這個男人年輕時一定很出色吧！即使如今上了年紀，仍然別有一番風味，雨若仔細的審視過那張臉後，再一次確認那是記憶中從未見過的臉龐。

「雨若，我們快走．．．」林母顫抖的拉扯著女兒就要離開，卻被來人和他的兩名手下攔住去路。

「為甚麼看見我就想走？」富有磁性聽來悅耳的聲音輕聲撩問，接著呼喚林母的名字：「蕙芳～」卻讓林蕙芳雙腳發軟渾身無力，除了驚慌失措的望著他外，已無餘力出聲辯駁。

從母親難得這麼大反應看來，眼前這名男士與母親應是舊識，或許過往曾經有過感情牽扯，如今重逢情緒才依然澎湃洶湧。雨若稀奇的輪流望著兩人，對彼此的關係染上些許好奇的色彩。

「我不認識你。你．．．快讓開．．．．」林蕙芳拽著女兒的手想闖關出去，而面前的三名男子仍然不動如山。

「不認識我？是嗎？」他偏著頭以蘊含深意的眼波在她身上流轉，惹的林蕙芳惶然不安，直忙調轉頭去，避免任何形式上的視線接觸。

男子注意到站立在她後方的雨若，一時情緒激動起來，忍不住想伸手觸摸她看看，卻被林蕙芳甩開了。只好隔空喊話：「她．．．．．．就是雨若嗎？」

「她是誰不關你的事。」這是林蕙芳生平第二次面對強權，但她無懼無畏，為母則強，這句話一點也不錯。

男子悻悻然的收回手，懷著幾縷歉意的目光淡淡的落在桌面的蛋糕上，嘶啞的重新開口：「今天是妳的生日．．．我能不能坐下來喝一杯．．．祝賀妳？」

「不能！」拒絕的直截了當，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

「蕙芳．．．」他囁嚅著唇，欲言又止，終於決定放棄不語，身體向旁邊微微側讓開來，林蕙芳見生路畢現當即拉著女兒逃走了。

男子失望的目送她們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後消失不復見，昔日記憶如潮湧來，心頭頓時轉過千頭萬緒，百味雜陳中輕輕逸出一聲嘆息，收住遲滯的尾音時，他重新舉步走回原來的桌檯，兩名穿著率性、目光犀利、氣勢逼人的男子早已在那恭候大駕，見他回來立刻恭敬的起身招呼一聲：「老爺子。」

「坐。」羅奇英淡淡的表示。等他入座後，另兩名男子才跟著就位。

「謝老爺子。」

「我兒媳婦出事的事你們都知道吧？」

「已經聽到消息了。」

「我要你們派人去給我仔細查一查，看誰那麼大膽子敢動我羅家的人，即使把整個台灣翻過來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明白嗎？」強悍而凶狠的眼神在兩名男子的臉上輪流轉移著。

「明白了。老爺子，你放心吧！三天內我們一定把人交給你發落。」左前方全身土味的男子相當乾脆的回答。

「還有一件。」稍微停頓了一下，他接續說。

「老爺子有事儘管吩咐。」

「幫我去找找一對姓林的母女，母親叫林蕙芳，女兒叫林雨若，找到人後立刻派幾名好手給我好生保護著。她們要是少了一根毫髮，我就唯你們是問。」羅奇英如此嚴肅冷峻的下令這還是頭一回，兩人不覺奇怪的互望一眼。

「我們一定會好好保護她們的。請老爺子放心。」兩人拍著胸脯保證。

「嗯！沒甚麼事了，你們都去忙吧！」指令下達完畢，他疲憊的閉起眼睛，耳朵捕捉到對方起身告辭的聲音：「那我們先走了。老爺子，再見。」於是舉臂揮了幾次手，等腳步拖長遠去後，他再度睜開雙眼，一臉迷惘的盯著面前的玻璃杯凝視，一面凝望一面喃喃自語：「蕙芳，雨若，我回來了，再也不會離開妳們．．．．」

直到餐聽在背後消失後，林蕙芳還繼續奮勇向前，自顧自的走著，也不管女兒是否跟上，情緒似乎尚未平撫。雨若在她後面一點的地方默默尾隨，偶而超前從旁端視母親凝結著一層薄薄霜凍的臉龐，在霜雪未退化前她選擇默不作聲。

不過隔了許久母親依然如故，她不得不開口叫喚看看：「媽？」音量持平，不確定母親是否聽見。

「不許多問，我甚麼都不會說。」林蕙芳餘怒未消的丟下一句話便丟開她走人了，她臉上不經意的流露出尷尬心虛的表情，總不好讓女兒偷窺了去，腳步更加毫不鬆懈的用力拉開，生怕被女兒問的啞口無言。

「妳要這麼繼續走到天亮我是無妨，我擔心妳的腳明天又要犯疼了。」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繼續跟在後面。

林蕙芳這才停下腳步回頭審視她問：「妳不是要我問剛剛的事？」

雨若追趕上去輕輕挽起母親的右手，溫言軟語且笑容可掬的說：「如果妳願意讓我知道就主動開口，不然我甚麼也不會問的。」

「雨若妳．．．」眸子裡蓄著感動的水光。

「媽，妳不用顧慮我，想怎麼做就去做。我只希望妳牢牢記住一件事：不論妳做甚麼樣的決定，我永遠都會支持妳。」相依為命的深厚親情堆砌出無堅不摧的信心城牆，這樣的信任讓林蕙芳再也忍不住流下感動的眼淚。

「謝謝妳．．．．」

「怎麼和自己的女兒道謝啊？」雨若試著想笑，不意淚水也同樣濡濕她的眼眶，她以又哭又笑的滑稽表情迎上母親一雙淚眼，然後提醒她：「今天是妳的生日，生日是不能掉眼淚的，不然會不吉利喔！這話．．．可是妳自己說的。」幫她在臉上擦擦抹抹一番，雖然眼睛和鼻子都還紅通通的，不過至少不再淚汪汪了。

「妳就光會說我，自己還不是一樣？眼眶都紅了，要是讓靖倫看見他可是會很心疼的。」林蕙芳回過頭幫著女兒擦乾眼淚，同樣的又哭又笑。

這一老一少竟然全是一個德性，紅鼻子加上紅眼睛，只有嘴角掛著一抹會心的笑容，以及眼裡交換著她們母女才懂得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