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的雨季很美妙，雨纏綿山青秀。即使天氣預警說今天將是大雨傾盆，狂風驟雨的惡劣天氣，其實得到的，只是陰沈沈的烏雲，細密密的雨絲。

我在廚房裡忙碌著，晚上請親戚吃餃子一起過中國新年，有很多的洗洗切切。腳站累了，衝杯咖啡一邊嘬著一邊望向廚房窗戶外面，雨絲綿密織成巨大的網，萬物被罩在雨網之中，非常安靜平和。我的目光落在紫藤花架下的兩盆馬蹄蓮上。平日里忙，沒顧上照顧院裡的花草，不知什麼時候，這兩盆花一反夏日的乾癟贏弱，變得茁壯肥碩，葉子巨大如芭蕉葉，綠得彷彿要滴出油，莖桿粗健，馬碲狀的花瓣又厚又潤，綻開得如碗口大，還有幾枝未開放的花苞，花身緊緊卷裹著優雅如箭從葉中抽出，看著真讓人心情舒暢。一陣風吹過，花葉搖曳生姿，甩下一串晶瑩水珠。

馬碲蓮的英文名字叫calla lily，我的馬碲蓮來自一個叫Lily的女人，去年她離開我們去了天家。今天，欣賞著潔白美麗的馬碲蓮，不禁想起了她。

Lily來自台灣，她最大的特點是她的笑容，不是矜持含蓄的笑，不是爽朗開懷的大笑，不是禮貌含暄的微笑，她的笑是發自心底真誠的笑，如春風拂面，冬日暖陽，又如孩童般的純淨。她是一個簡單快樂的人，總是鼓勵與支持，將她的笑能量傳遞給周圍的朋友。

我與Lily在教會認識，相熟起來因為她的一鍋紅豆湯。她常常在教會的廚房裡幫忙，不是幫著煮食物就是幫忙分配食物。有一次她煮了一鍋紅豆地瓜湯，實在好喝。湯濃而不膩，地瓜又Q又粉。我連忙向她請教秘決。她高興極了，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地瓜單獨蒸好，切小塊，放入煮好的紅豆湯中，這樣地瓜才不會被煮得過爛，保持本來的軟硬合適的口感。我聽後，不信邪，非要偷懶，地瓜紅豆一起在高壓鍋里煮，成品比她的差十萬八千里，湯中的地瓜寡淡無味。向她坦白，Lily笑咪咪地說，沒關係，現在你知道了，有時間你再試一試。

印象中Lily總是笑的。她有兩個兒子，老大上大學時，老二在高中。大概半大小子想與眾不同，嘩眾取寵，明明是男生，卻留著一頭烏黑髮亮的披肩長髮，滿不在乎地出入教會。忍不住去問Lily夫婦，怎麼不管一管，看著不鬧心嗎？Lily老公說，年輕人嘛，我年輕的時候也乾過這樣的事。Lily笑笑地說，這不是原則性的問題，新鮮勁兒過去了，自然會剪短的。果不其然，這孩子的頭髮長長短短幾個來回，最終定格在精神十足的板寸上。

Lily與老公開放自己的家庭，每個月有一天請大家去她家查經聚會。我曾經去過一次。Lily家非常樸素，老舊的家倶，很乾淨但很擁擠甚至雜亂。Lily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捨得扔東西，也不善打理東西。」我本是一個極為講究秩序整治的人，由於她的坦誠，在她凌亂擁擠的客廳卻安之若素。因她不捨得扔東西，她的花長大了要分枝，她就會問有沒有人需要，她分好盆大家去拿。我的馬碲蓮就是這樣得到的，我公公婆婆家也得一份。相信還有很多朋友收到她的花和她的愛。

有一陣兒，Lily看著瘦了好多。大家關心地詢問是不是刻意減肥了，Lily笑得很燦爛，說，最近改變生活習慣，注意健康飲食與運動，瘦了十幾磅，是不是看上去好看了？Lily原本就不胖，瘦了之後更清癯苗條。其實，Lily只說了一半實情，她確實改變了生活習慣，釆取了更健康的飲食，那是因為她得了淋巴癌。

Lily仍然笑咪咪，笑嘻嘻，真誠快樂。不知情的人絲毫沒有看出任何端倪。她仍然出現在教會的廚房，不間斷詩班的唱詩。她仍然工作，她是數學專業的碩士，結婚生子後做了全職媽媽。兒子長大後，才回到職場，從事特殊兒童的教育，細心耐心又充滿愛心地照顧那些格外需要愛的孩子們。這些都是她去世後，從她的生平介紹中得到的信息。我們甘之若飴地接受著Lily陽光般的溫暖與關愛，卻沒有報以同等的關注。念及此，心很痛很愧。

Lily一邊治療疾病一邊如常地生活。那個曾留披肩發的二兒子大學畢業，她與老公去南加州參加畢業典禮。典禮那天，Lily頭痛難忍，被送進醫院，卻再也沒出來。很平靜安祥的，Lily離開了人間。在她離開的時候，身旁是她最愛和最愛她的家人，圍在病榻旁，為她唱了她生前最喜愛的詩歌。

很長一段時間，走進教會，我仍覺得會迎面踫到Lily，她笑著和眾人打招呼。她坐在我的前面聽道，拍下每一張slide，她笑著走過來，給我看她的手機，說「你看，我給你的兒子拍了一張照片，他好可愛！」她的照片仍然掛在教會的牆上，笑容滿面，春風拂面！

馬碲蓮在這個雨天開得格外美麗，異常健壯。Lily，你看到了嗎？淚眼朦朧中我又看到Lily溫和真摯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