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年輕時過度操勞，中年以後常覺筋骨、肌肉酸痛，特別是下背部。她試過物理治療、按摩、針灸等各種方法，效果都有限。

在我住永和時，有一年她聽說竹林路有一位很好的針灸醫生，特地從台南北上求醫。那位醫生告訴她除了針灸之外，還要用鹽和薑燒熱以後敷在患處。母親無論作什麼事都很認真，醫生這麼說她就照著做，即使那個熱敷包燙得要命。結果幾星期下來，背痛沒減輕多少，皮膚倒燙傷了。

回到台南以後，家人都勸她好好休息，認為這樣對她的背比較好。但母親是個閒不住的人。尤其是她發現休息之後，背部反而僵硬了。她覺得該試試不一樣的方法。

正好眷村裡的早覺會成立太極拳班，母親就去報名參加。漸漸的她覺得筋骨比較靈活了（雖然還是痛），更是風雨無阻的每天一大早就去練習。

太極拳練得有心得之後，她又加學太極劍，也舞得有聲有色。後來早覺會開班教外丹功，她也跟著學。外丹功需要比較大的場地，他們借用眷村附近一所工專（現在是大學）的運動場上課。他們練功的時間早，往往到的時候學校還沒有開門，這些習武的阿公阿嬤們就攀門而入，體力不夠的就由同道推上去。媽媽很得意的說「我都是自己爬過去的」。後來學校守門怕他們摔傷，每天特地提早來開門。

運動雖對舒筋活骨有幫助，母親每天起床時還是肌肉疼痛、全身僵硬，必須經過一段準備時間才能真正開始運動。工專距離我們村子大約兩三公里，母親總是天不亮就從家裡出發，背著她的太極劍（裝在袋子裡），彎著腰（因為背還直不起來），慢走經過十幾排房子到村門口。出村子以後，在公路上改成快步或小跑步，背也慢慢的直起來，到工專時才能抬頭挺胸。通常她先舞一趟劍、打一回拳，別的同道才陸續到來，他們就開始練外丹功。

施行「一清專案」的時候，巡邏的警察比較多。有一天母親照舊一早出門，背著她的劍彎腰慢跑。在公路上跑沒多久，忽然有輛車子在身邊停下來，母親也不在意，繼續跑她的。

接著有人大聲喝斥：「不許動！」母親抬頭一看，見兩個警察從巡邏車出來，就停下等他們。

警察走近看到她，愣了一下，問：「阿嬤這麼早出來做什麼？」

母親說：「我去工專做運動。」

他們再問：「你那個袋子裡裝什麼東西？」

「是我的太極劍。」

一聽是「劍」，警察精神來了，馬上要她打開看，果然是一支鐵劍。

其中一個警察說：「這個你不能拿。」

母親問：「我為什麼不能拿？」

警察說：「拿這個太危險，不行就是不行。」

母親說：「可是我要運動啊。」說著就在馬路上舞劍給他們看。幸好那時還早，路上沒有別的車子。

舞幾招之後，警察相信了，讓她帶著劍繼續跑步。不過還是勸她：

「阿嬤，早上太黑的時候，一個人在路上走很危險喔。要是碰到壞人你怎麼辦？」

母親謝過他們的好意。她其實也怕，但她有信心，總是說：「我一路念經祈禱，天主跟我在一起。」

學了外丹功和氣功之後，母親覺得「全身氣都通了」，不但疼痛減輕，身體也比以前好很多。後來搬到永和，她繼續每天打拳舞劍練功。有些早覺會朋友開始跟她學外丹功，不知不覺就成了一個班。不僅如此，早覺會有瑜珈術班，她也跟著學，還可以倒立。弟弟覺得她年紀大，血壓偏高，不適宜倒立，她才沒練。

父親生病以後，母親因為常跑醫院，沒有時間再教外丹功或舞劍了。但她每天一定去運動場走一兩圈並拉筋、練氣功。她說： 「我如果不運動就筋骨不靈活，也就沒有精神照顧你們爸爸了。」

我們都住得遠，每次父親發病，母親一面打 119 ，一面整理父親的衣物打包。救護車來的時候，她也跟著去醫院，拿著父親的衣物幫他辦住院手續。子女們有時去醫院看顧，但主要都是母親陪在父親身邊。後來請了看護，她還是每天去醫院，送去他喜歡的食物，把他換下的衣服拿回家洗。直到後來一位看護願意洗衣服，她才不需要每天背一大包來來去去。

父親回家時，她就忙著準備父親的飲食雜務，早晨只能抽一點時間拉筋運氣。父親體力完全不支時，上下床、進出浴室都靠母親扶著。我們建議請人幫忙，但母親說家裡雜物和治療儀器太多，請人不方便，堅持自己來。

父親過世之後，母親有了自己的時間，但經過長期勞累，疼痛又加重。尤其肩膀因常背重物而受傷，連手都舉不起來。腰以下也因坐骨神經痛而舉步維艱。她想開刀治療，但沒有超過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們都不太放心。最後還是採物理治療，同時她自己每天拉筋，居然又好了一些。

可是到底年紀大了，去年底又成為電話詐騙案的受害者之一。其實那幾天弟弟幾乎每天去看她，我們也常通電話，但她上了當，以為「跟兒女講就會連累他們」，什麼也沒說。直到去彰化銀行領錢時行員發覺不對，找來警察解釋半天，她才知道受騙，可是已經損失絕大部分積蓄。這是她以前辛苦作工攢下的，因此特別心疼。而連續幾天步行去銀行，也更加重她原有的神經痛。

幾星期前的一天早晨，母親照常出去運動。她只是拉拉筋，站一會兒外丹功，回家時腿就痛得幾乎走不回去。勉強撐著柺杖、扶著樓梯欄杆到家，氣都吐不過來。從此她不敢再下樓，怕走不回家。要運動只在陽台上動上半身，連教堂都沒去了。本來很想去望復活節彌撒，可是有一天試著下樓，才幾步就痛得受不了，只好放棄。弟弟為她買了機器作物理治療，也只是暫時性的止痛。

神經痛跟氣候的關係很大，陰雨天她就痛得比較厲害。最近天氣轉暖，希望對她有些幫助。今天（在台灣是昨天）她生日，不僅祝她生日快樂，也希望她早日康復，可以繼續打拳練功夫。

謹以此文獻給我堅毅不撓的母親。

2005/12/31 家聚，大姐帶領做伸展操，媽媽在中間，那時83歲

2009/05/18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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