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大女兒告知，三民書局創辦人劉振強先生過逝，我震驚莫名，網路一查，才知道這件事是真的（註1）。

怎麼會這樣？去年底我給劉先生寫賀年信，他還是有回函的，這樣事先一點徵兆都沒有，令人感到非常突然。

雖然我不是三民書局的法律顧問，但幾年前，我協調一件名詩詞家葉嘉瑩教授與三民書局的著作權糾紛，也承辦一件三民書局告李澤厚確認三民書局著作財產權存在訴訟，當時劉先生還是非常健康，非常健談，而且他說他每天都要跑步五千公尺的。

後來，在慶祝葉嘉瑩教授九十華誕，晚餐時，我還劉先生、遠流出版社的董事長王榮文同坐一桌，當時劉先生還步履如飛，神清氣爽的，沒有想到這麼快辭世。

由於我大學是唸法律，可以說是唸三民書局的教科書長大的。因為法律教科書至少有半數是三民書局出版的，所以對三民書局非常有感情。

研究所畢業後，民國七十年，我開始出版兩本著作權書籍，就由三民書局總經銷。此後十幾年，我的著作權法著作，都是我自行印刷由三民書局總經銷。當時三民書局給我的條件是六折現金。當時我一年可能在賣書上淨賺個三、五十萬元，以我當時剛步入社會，沒有執業律師，經濟不佳的情況下，這些錢可說對生活不無小補，因而對三民書籍深深感激。

在執業律師後，民國八十幾年，發生兩件著作權糾紛，我的當事人是三民書局的對造，一件我方是告訴人，一件我方是被告，事情都獲得解決。後來，三民書局為了與錢穆及其他的糾紛，主管法務部門職員，偶而都會來找我諮詢著作權法問題。直到最近幾年，處理三民書局與葉嘉瑩教授以及旅美大陸作家李澤厚的著作權糾紛。我才與劉先生有過長談。

我對劉先生的印象是，他很尊重專業，很尊敬學者，非常重視著作權。他對所有有關與作者的出版契約、文件、收據都保存得非常好。很早期出版的書籍，都還去登記著作權。很少出版經營者像他一樣長期對法律文件、証物鉅細靡遺地保存著，也很少有出版經營者，像他那麼樣重視著作權。

在我的印象中，出版和書店經營上，他的特色就是現金交易。凡出版社書籍進貨給三民書局，三民書局給付現金。而作者幫三民書局寫書，一般也先給付一半稿費，交稿後再給付一半，而且買斷著作權。這是三民書局的經營特色，所以很多出版社非常樂意和三民書局打交道。

劉先生對出版有使命感，幾年前他就說了，在出版不景氣的時代，如果他把門市和出版部的大樓都出租給別人，租金都比他做門市和出版社賺的還多，但是他放不下出版。他甚至把他在美國有高收入的兒子找回台灣，來接續他的出版事業。

劉先生雖然出生在中國大陸，但是對台灣的感情，比土生土長的台灣人還要深厚。他甚至沒有去過中國大陸，一生的事業、朋友都在台灣。

他說，他年輕時一個人來台灣，當時生活困難，三餐不濟，是一位本省籍的老太太收留他。那位老太太待他像兒子一樣，甚至比她自己的兒子還好。

老太太自己和她兒子吃飯是吃高蕃薯飯，而當時的劉先生吃的是白飯。老太太的兒子年幼不懂事，提出質疑，被老太太當場斥責：「囝仔人惦惦，卡緊呷。」劉先生知道，本省人的習俗是，要留最好的東西給客人，自己的小孩吃差一點沒有關係。

這給劉先生非常感動，直到劉先生事業有成，常去看老太太，老太太過逝，還替她買了幾百坪土地作為她的墓園。這是一個動人而少為人知的故事。

三民書局出版超過七千多種書籍，絕大多數是好書，我至少也買過六、七百本。那套藍皮的古典名著的譯注本，我幾乎整套都買。

三民書局是台灣書店界和出版界的少數龍頭之一，劉先生為人是非分明，有恩必報，對後輩像是一個仁厚的長者，他的辭世，令人唏噓不已。我以一首七言絕句悼念他：

辭別劉公甫數年，

驚聞長者已長眠。

痛哭出版方城破，

永記台灣一大賢。

註1：http://www.cna.com.tw/news/firstnews/201702070056-1.asp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