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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14 21:54:31瀏覽1513|回應0|推薦1 | |
(原載方智出版社出版:「頂尖人物談讀書」一書) 「讀書」和「學歷」是兩回事,擁有高學歷的人,並不一定喜歡讀書,或許只是比較懂得升學或考試的竅門罷了。喜歡讀書,應是指自己可以為本身「求道」目的而去找書讀,而且自得其樂的人。我自認是自小時喜歡讀書的人。法國盧梭在他的「懺悔錄」一書中說:「我口袋裏只要有一本新書,我的心就怦怦跳了起來,恨不得一口氣把它讀完。」這句話對小時候的我真是再貼切不過了。 由於我不是生長在書香世家,父母在鄉下開小雜貨店。我是老么,上有兄姊五人,沒有一個人喜歡讀書,家裏幾乎沒有什麼課外書可讀。我要讀課外書,要從雜貨店的放錢抽屜暗中「拿」錢去買。小學五年級,每當我「拿」幾塊錢騎半個小時腳踏車到鎮上書店買東方出版社出版的世界偉人傳記,再騎腳踏車回來途中,我都心裏怦怦的跳,充滿無比的興奮和無限的幻想,腳踏車沿縱貫公路逆著西北寒風加足馬力。到了家裏書包一丟,拿著新書,臂枕枕頭,就沈溺在我偉大的幻想世界中。通常一、兩天就可以看完一本。每一本看個兩、三篇,其後兩三天內會怔怔地沈溺在一幕幕內容的興奮回憶和想像裏。然後又在雜貨店放錢的抽屜再「拿」幾塊錢,騎腳踏車到鎮上……。 由於看課外書帶給我無限的樂趣,所以從小迄今最討厭升學和考試了。從小學到研究所,我的學業成績很少在前幾名。到目前為止,我還一直認為考試和升學壓抑我的創作力和興趣。所以在考試方面我實在乏善可陳。只有不為考試而讀書,書本上的內容,才能成為我心智的一部分。當然,這種態度是不對的,不過那的確是我四十歲以前生涯經驗的一部分。因此,有關考試,我實在沒有什麼心得,本文也不想談它。 魯迅說:「(讀書)心須如蜜蜂一樣,採過許多花,這才能釀出蜜來,倘若叮在一處,所得就非常有限,枯燥了。」對於課外書,我是雜食動物,興趣十分廣泛。初中時看很多武俠小說,非常嚮往武俠世界中溫文儒雅的書生,懷有絕世武功,卻虛懷若谷,深藏不露,最後成為江湖力挽狂瀾,改變武林命運的主角。然而在武林中想要行俠仗義,快意江湖,一定要年少時苦練武功,成為武學一代宗師,才能成為出色的俠者和武林旋乾轉坤的主角。因而,這「一代宗師」及「做一個出色的俠者」的狂妄目標,就成為我一生潛意識裏即使遙不可及也刻意追求的夢想。 由於武俠小說中的主角及武林名宿,多數是博通天下武功,取長捨短,融會貫通,而自創一套自己獨門的武學和心法。所以在高中和大學,我幾乎遍覽自己能拿到的各種課外書。其中偏重在歷史、哲學和政治。不過,我看這些書,一半固然是在吸收他們的思想,另一半卻是在尋求啟示,在建立自己的思想體系及尋找自己的人生方向。因此,我在讀課外書,多半會劃重點,做筆記,一面抄錄自己需要或者思想發生共鳴的字句,一面記下自己的感想。我認為看一本書沒有記下感想等於白看。每當我在書中字裏行間得到啟示,就感到無比的興奮與滿足。 在翻閱舊讀書筆記中,隨便舉兩個例子,來說明我的讀書觀,也許有一些年輕人也喜歡這種方法。 第一個例子是我讀蔡仲章譯「泰戈爾論文集」 (一九七二年三月志文出版社出版) 。泰戈爾說:「一切宗教所崇奉的,不是具有宇宙神力的上帝,而是大我的人格之神。」「要更進一步去體認我們的創造想像力,去體認古聖先哲的智慧與愛心,以期自身亦能充沛著普渡眾生的愛,以此使我們的愛力加強,令我們的愛力無邊……」。我在筆記上寫下感想:「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人格是可以感染的;意識是可以移植的;人是有輪迴的。當你欣賞司馬遷,蒐集所有司馬遷的一生著作和言行誦讀百遍,成為自己心智和性格的一部分,將自己『投進去』,司馬遷就是你的前世,司馬遷就在你身上復活,司馬遷就永遠不死。人生在世不過百年,生命的終極目標,是否是在將精神、知識、人格化為永恒,而在千百年後尋找知音?」 當我讀到泰戈爾說:「……他內心深處有某種聲音在向他呼喚─出自他內在真理的一種呼喚,此種呼喚既非他的知識所能直接認識,亦非他的分析邏輯所能解釋。隨著人類文化的進步,那些能夠直接感悟此種大我超越真如的聖者乃逐漸降生。而我們的意識在他們的啟迪之下,也逐漸地學會去體悟真理,以此人類的新價值開始開立……。」「我們直覺感到,我們必須透過永恒普遍的真理顯現,才能靈遇一切人傑之秀,感通無極時空。」我在筆記上寫下感想:「何謂『靈遇一切人傑之秀,感遇無極時空』?靈遇一切人傑之秀,乃透過對歷史的感悟,對歷史人物的神交與心靈的融合,因而把古今偉大的心靈打破時空而串連起來,這種人通常會覺知古人心靈的呼喚,亦會以感通無極時空的心靈而向未來的承繼者呼喚。『靈遇一切人傑之秀,感遇無窮時空』者,乃悟道者,或為英雄或為豪傑,或為詩哲……」「泰戈爾是一個尋夢的詩人,他創立一個詩的宗教,只有擁有藝術家的靈敏銳覺和惟美心靈,以及詩人的生花妙筆、哲學家的深遽沈思,才能使意象的偉大和美麗氣質,清晰呈現出來,意象的創造和電燈的發明一樣,都是人類的智慧財產,對人類同樣具有永恒的貢獻。」「大愛和神性的生動描述,是一種能提昇人性進入神性的動力,深植於人之意識中,乃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泉源,它可形成一種社會淨化運動、科學創造運動、企業效率運動,它真正有系統的發展,會如同太陽能的發明一樣,對人類是一種奇蹟和美夢。」「中國欠缺泰戈爾─一個深邃的創造心靈,一個東方也能貢獻給西方智慧的人,一個能用西方的思想形式表達東方的理想主義,並喚起國人熱烈追求的詩哲和思想家」。 我讀這本書,大概做了一萬字的筆記,它確實是一部好書。在年輕時雜書看多了,其中最喜較看會有心志的感動或激發智慧火花的書籍。我再舉我看日本作家武者小路實篤的「人生論」(梁祥美譯,志文出版社,一九八二年版)一書的例子。武者小路實篤寫道:「自己活著的這段時間,只不過是永恒裏的一瞬,但是在瞬息之間卻又覺得彷彿活於永恒的過去,也活於永恒的未來。」我寫下感想:「永恒的一瞬,這句話像電石雷擊般的,足以劃破生死之謎,使人生頓悟。」「熱情、寬容、安祥是可以傳染的,用熾熱的愛,給與千千萬萬的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能量,才能將一瞬化為永恒。」 武者小路實篤又寫道:「人生是微不足道的……對自然,對宇宙,我們的生死並不是問題。」「世界上所有不幸的事情,以大自然的眼睛看來都等於零,但對人而言並非如此,這是耐人尋味的。」我自己寫道:「悟透生死,方能了生死,方能真正認清人生目標。『馬克吐溫名作選』中的『人生的五種恩賜』一文,名譽、愛情、財富、快樂、死,以死最有價值,既然如此,我如何不以殉道的精神奮門不懈,將死亡的陰影,襯托出生命的光彩。」 我看書很容易感動,當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中寫道:「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歲……小子何敢讓焉。」就令人熱血沸騰,意氣飛揚。「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脩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在多少失意的日子,像聖經般的誦讀,在鏗鏘金石般的韻聲中,令人感到風起雲湧,天大地大,生機無限。我覺得看西方思想家著作,思想比較有廣泛想像力,較有恢宏寬闊宇宙觀和世界觀,然而多看中國古書,可以滋生文筆奇氣並發現另一種「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宿昔」的人生意境。 有關我最喜歡讀的書,在高中時可能是賀佛爾(Eric Hoffer)的「群眾運動」(The True believer) (今日世界出版社)一書,該書和馬基維利的「君王論」(The prince)一樣,是一種對歷史和人性有深沈、真實的刻劃而充滿睿智的書。「群眾運動」一書,我看了六遍。我喜歡它每句話都令人深思、令人戰慄。在那本書中我發現人性就像粗糙的月球表面一樣,凹凸不平,但在地球上卻看不出來。看了這本書,我才恍悟原來歷史的殘酷和無情,是源自不完美的人性,以及僅有少數人洞悉並利用不完美的人性。 到了大學和研究所,我除讀雜書外,愛上古文及古詩詞。王勃的「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曾令我低迴良久。古文我最喜歡蘇東坡的文章和史記。我覺得直接讀古文,就如同讀英文、日文一樣,都是另外一種語文能力。直接讀古文,可以開拓另外一種視野和境界。在大學時,偶而看到宋江的「念奴嬌」:「天南地北,問乾坤何處,可容狂客。借得山東煙水寨,來買鳳城春色……」,我也開始喜歡上詩詞。我喜歡詞的浪漫,在風流浪漫中表現出高難度的文字運用藝術和深厚功力,如同遊戲人間的俠客,舉手投足間,皆妙韻天成,渾無鑿痕,深蘊武學原理。在這些詩詞中,我比較喜歡在歷史上有特殊際遇或功業的人所寫的,如曹操的「短歌行」、朱熹的「水調歌頭」、岳飛的「小重山」、王安石的「桂枝香」,毛澤東的「沁園春」、朱元璋的「拂曉行軍詩」、于謙的「詠石灰」,梁啟超的「水調歌頭」……等。到研究所畢業後,除了工作及研究著作權法外,能讀課外書的時間並不太多,這時反倒喜歡讀人生哲理的書了。 就這樣,從小迄今,我感到最快樂的,是一本書,一本筆記,一支筆,與古今聖哲神交,與中外智者對話的時光。洪自誠云:「讀易曉窗,丹砂研松間之露;談經午案,寶磬宣竹下之風。」讀書倒不必這麼風雅,我讀課外書,有時在郊外登山休息的涼亭石桌上,有時在頂樓陽台的乒乓桌,有時在書房。 「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我對生長在印刷術發達的今天,能夠接觸古今聖哲詩人的心靈,感到無比的幸運。但願未來我有充裕的時間來「求道」和「弘法」。林清玄能以生花妙筆,建立起佛教文學,將嚴肅的佛教,活生生的展現給人們。我也夢想建立法律文學,以詩哲的靈蘊彩筆,弘揚國家法、社會法、自然法。 (轉載自蕭雄淋著,著作權法時論集(一),頁234~240,五南圖書出版公司,1997年2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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