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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4):眾樂樂不如獨樂樂
2014/07/14 21:57:38瀏覽324|回應0|推薦0

  看時下青少年飆車、郊遊烤肉,成年人的KTV、酒廊,很少不聚嘯為伍,狐群結黨的,正印証了一般人普遍有春秋時代齊宣王的「獨樂樂不若與人樂樂,與少樂樂不若與眾樂樂」的快樂哲學。在眾樂樂中一方面有團體的皈依感,一方面即使違法或逾份,也有人多勢眾,減少罪惡感的心理仗恃。

  小時候看胡適文存,胡適說:「只有狗和狐狸才成群結隊,獅子則獨來獨往。」容易害羞、不善於與眾相處的我,似乎得到一種支持的力量,就如同當年徐志摩讀到尼采的「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一樣的雀躍和興奮。從小到現在,我在尋找樂子,往往像一頭獅子,獨來獨往,我很會自己殺時間,不知寂寞為何物。

  由於小時候父母在鄉下開小雜貨店,忙於生計,家中兄弟姊妹共六人。雖然自己是老么,但父母只注意到吃飯的時候,餐桌旁有沒有少個小孩,其他的事從來不管。兄弟姊妹則興趣各異,並不常玩在一起,所以小時候我就常自己找樂子打發時間。從小學五年級起,我常自己騎三十分鐘腳踏車到鎮上書局買東方出版社的世界偉人傳記。初中時則沈迷於武俠小說,高中時則醉心於文史哲學,夢想一輩子像老子、馬克斯一樣,在圖書館待一輩子,寫下不朽的著作。這些獨來獨往與同儕格格不入的經驗,一直使我在現實世界中,即使身在紅塵,忙於俗務,但內心深處永遠有另一個孤獨而不寂寞的自我。

  我從小喜歡做白日夢,在白日夢中與聖哲為伍,與古人相期,有無盡的樂趣。在小學時,看諸葛孔明的神機妙算,在初中時看封神演義文王的占易和姜尚的屈指神算,我夢想有一天也能胸羅萬有,窺測天機。當時不知在那裏找到一本邵康節所著線裝「梅花易數」,亂讀一通,可惜讀不出什麼名堂,也卜測不出什麼天數。不過當時最喜歡一個人在離家不遠的急水溪畔,望著悠悠流逝的河水,怔怔出神。夕陽晚霞在河面上倒映出萬千閃閃金光,和煦的微風,輕輕拂面,我彷彿感覺到天地與我同體,宇宙與我同在,造物者在耳邊殷殷召喚,山川精氣不斷由四面八方湧來,從毛孔中鑽入體內,生命充盈澎湃,思潮起伏,氣機盎然,如同悟透無上武功心法一樣,有著無盡的興奮和喜悅。

  在大學和研究所時,我常爬山、看電影、看武俠小說、在圖書館看雜書,不過大多自己獨自一個人。我喜歡獨自一個人在陌生人群中那種自由感和自在感。我不喜歡等人或被等,不喜歡在眾多熟人中嘻嘻哈哈,終日相處,言不及義。當讀書累了,如果是白天,套上步鞋、短褲、買一瓶飲料,公車一坐就可以上姆指山「一覽眾山小」;或帶一本筆記本、口袋放兩隻筆,就可以上南海路中央圖書館或八德路的台灣分館看雜書,沈醉在「與聖哲為伍,與古人相期」的幻想世界中,晚上吃飽飯路過小說出租店,光站著就可以很容易打發兩、三小時;甚或在圓環旁的大中華戲院看武俠電影,享受「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的孤獨樂趣。

  在研究所畢業後,有兩三年曾在一家國營企業機關擔任法務管理師。由於白天工作十分無聊,晚上只好到高考補習班兼課。當時教的是民法,學生多數年紀比我大,一班少則一百多人,多則兩、三百人,台下學生錄音機至少有幾十個。教補習班的樂趣,在於一隻麥克風在手,就如同翔龍入雲,呼風喚雨、盡展神威,也如同指揮一個大型樂團一樣,控制台下的一顰一笑,喜怒哀樂。當時我上課喜歡穿運動服和步鞋,帶一瓶水壺,另外口袋裏有一本袖珍本的小六法,這樣才有像要去爬山郊遊、找樂子,而不是去工作的感覺。記得有一梯次上課,門口前查上課証的工讀生問我要上課証,我說我沒有上課証,他很生氣地推了我一把說,沒上課証還上什麼課,我愣了一下說,我以前上課也都沒上課証啊。工讀生更生氣地拖我去找主任,結果才尷尬地發現原來我是老師。同樣那一堂課,我剛上講台擦黑板,學生以為是擦黑板的工讀生,還一直望著門外,看老師來了沒有。直到我關上門,拿起麥克風,不看書而法條一條一條從我口中流出來而一字不差,他們才相信我是老師。上了一個半小時暫時休息,我開門走出教室,有一位想要旁聽的學生在門口探頭探腦,以為我是先走出來的學生,問道:「你們老師是誰?」我答道:「帶個眼鏡,口音有台灣腔,看起來不到三十歲,他沒說叫什麼名字。」這位學生又問:「你覺得教得好不好?」我答道:「還好,等一下您不妨聽聽看。」二十分鐘後,我在講台上忽然瞄到這位學生坐在第一排的角落,滿臉狐疑,目瞪口呆。在補習班,大部分老師都藏龍臥虎隱姓埋名。我喜歡這種「相逢何必曾相識」、「相識滿天下,知已有幾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的感覺。人生在世本來只是盡情揮灑,遊戲風塵,相逢隨緣,何必留下姓名?

  民國七十三年,我在師大路馬路旁買一層五十餘坪的房子,由於正好在汀州路口,晚上仍車水馬龍,川流不絕,吵得無法安眠。民國七十四年我乃與太太商量,晚上另外租個睡覺的地方。由於太太不肯,於是我只好在附近晉江街另外租個房間,以供晚間安眠。房東是一位六十幾歲的老太太,住另外一個房間。由於我很難向她解釋清楚,何以有人會神經質到拋家棄子,一人獨宿,只為逃避晚上街市行車喧囂。於是我只告訴她我姓蕭,白天在師大路當代書 (當時我太太真的在師大路當代書) 。過了半年,老太太三更半夜未睡,在我回去時,在客廳盯著我,說:「你是否在大學教書,我今天在電視新聞上看到你。」我看老太太一臉不信任的樣子,只好告罪承認,說明所以外宿的苦衷。那天,老太太才開懷大笑,舒了一口氣告訴我,這半年來她看我一早八點穿拖鞋出門,晚上十二點才穿拖鞋回來,也沒洗澡、沒洗衣服,一直懷疑我是個賭徒。有一天壯著膽,會同另一位房客開門會勘我的房間,發現除了枕頭、棉被外,只有一套睡衣,幾本書,一本筆記,筆記中還有我半夜無眠隨便填的幾闕詞,也懷疑賭徒怎麼會填詞?然而又不敢告訴我查過我的房間,這半年內一直忐忑不安,不知我是何方神聖。

  由於長期晚上一人在外獨宿,在寒冬有很多不方便,於是我找了工人,在五十坪多的房子中找出一個最隱密的房間,這房間距離外面馬路,隔了三層玻璃、一個門。為了怕沒空氣,又加裝空調。如此這般晚上在師大路自己的房子勉強住了半年,然而不久又感到房間空氣污濁,沒有自然空氣,常常生病,晚上難以安眠,於是在浦城街買個住家。就在我住家整修那一個月期間,找不到可以適當安臥的房間,睡飯店又嫌太貴,只好晚上每天睡三溫暖。在找了五、六家三溫暖後,發現有一家小三溫暖人少而且臥舖不錯,就固定下來,每天十二點報到,隔天八點離開,連續二十幾天,連實際管理三溫暖的副總經理都認得我。不過他只知道我從事自由業,因房子整修,所以每天睡三溫暖。直到有一天,這位副總經理問我是否當律師,因為他在電視新聞上看到一個很像我的人。哼!又是電視。當一個人姓名和相貌被連結起來的時候,就喪失了自由,而成為被監視的對象,失去了在芸芸眾生中自由默察社會百象的機會和樂趣。從此,我盡量少上電視。

  自從當了律師以後,每天越來越忙碌。陌生人問我從事什麼行業?我都會告訴他,我從事的是「煩惱業」─為別人煩惱,替人解決煩惱的行業。為了避免身體加速折舊,需要每個星期爬山,以前通常會帶本書籍及筆記,每星期六獨自在仙跡岩上下山走兩趟,休息時則在涼亭石桌上看書寫感想。最近因幾位客戶兼朋友喜歡上陽明山,所以目前每星期假日都上陽明山後山,先在青春嶺上下走兩趟,再去日月農場洗溫泉,然後在竹子湖吃個豐盛晚餐,縱談天下大事,治國齊家之道,享受「與少樂樂」的樂趣。

  不過,我還是感覺「眾樂樂不若與少樂樂,與少樂樂不若獨樂樂」。冀望再過若干年後,能夠有閑情逸緻每天開水一壺,背袱詩書,在台北近郊青山綠水蜿蜒小道中,踽踽獨行。累則小亭石台上悠然讀書,記筆記。縱論歷史,思索古今治亂之道;寄情詩詞,沈醉人間浪漫之懷,以渡餘生。武俠小說中的劫餘者,不皆「縱浪江湖,而後飄然歸隱」嗎?

(轉載自蕭雄淋著,著作權法時論集(一),頁241~246,五南圖書出版公司,1997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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