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我移居美國已經14年了。

我是一個和家人關係很疏離的孩子，和爸爸媽媽的關係尤其不好。小時候，總覺得爸爸媽媽都不喜歡我。從小經常遭到父母拳腳相向的我，最難熬的並不是皮肉之痛，而是在痛苦中，仍然掙扎著希望找到爸爸媽媽愛我的證據。

但我始終沒有找到那證據，於是，我一長大，存了點錢就赴美唸書，畢了業就在當地找工作，只想離那個家越遠越好。除了奶奶去世的時候，我再沒回過台灣，在台灣也沒了戶籍。這麼多年來，對那個家的記憶，淡薄到只剩下身上幾個幼時被爸媽打傷留下的疤痕。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很少想起台灣，就算想起也不覺得有什麼可留戀的。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和男友兩個人在美國過得逍遙自在，把異鄉變成了新故鄉，沒有過中國年，也不覺得需要過中國年。

成家後，回憶起自己的童年

人很奇怪，年輕的時候不在乎，但一結婚、生了小孩，就開始懷想自己的童年。九年前，我男友變成了我先生；四年前，我們有了第一個孩子。我們希望把家鄉的文化介紹給孩子，所以又開始過中國年了。

跟在老家時一樣，我們過年也寫春聯，那灑金的紅紙，寫上幾個黑亮的毛筆字，往大門上一貼，任憑誰經過都看得出來這家住的是華人移民。我們過年也發紅包，在美華人的習慣是一個紅包兩元美金（約合台幣60元），比在國內「寒酸」很多，主要是因為剛過完美國最盛大的節日聖誕節，孩子們已經拿夠了禮物，包紅包只是討個喜氣。

年夜飯更是一定要吃。我們小家庭就只有四口人，有些中菜食材在我們住的城市也不易取得，所以年夜飯吃得比在國內簡單很多，但總是一定要吃的。一定會有一條魚、橘子、豬腳，其他就是看冰箱裡有什麼食材，隨意炒幾個菜。魚是為了年年有餘，橘子是為了大吉大利，豬腳是為了平常吃不到。

我奶奶很喜歡豬腳，所以從前過年的時候家裡一定會有豬腳。我也跟奶奶一樣喜歡豬腳，但來美國以後我先是住在東岸，整三年都沒見過豬腳，而且很多美國人覺得吃豬腳、雞爪很噁心，我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愛吃。

小小豬想天天吃豬腳

當時我跟美國室友一起住，聽她們議論印度人做菜油煙很大令人難以忍受，為了表示尊重她們，我也不做有油煙的料理，多半是燕麥粥、三明治、沙拉度日。畢業後搬到西岸，因為這裡移民較多，一般人對各種異國料理接受度也大，中國超市、韓國超市都可以買到豬腳，我們就過年的時候在家裡吃一次。

我是來美國以後才學做菜的，做西洋料理還行，做中菜那是完全不會。四年前第一次做豬腳，我上網查食譜，依樣搗鼓一番，用可樂調味，竟然像模像樣，賣相很好，味道也不差，用燙好的青江菜圍盤一圈後端上桌，這張美國餐桌頓時就喜氣了，有中國味兒了。我們的小小豬第一次學會吃豬腳時說：「想天天都這樣吃。」江小豬跟我都笑了，哪能天天過年呢！

歲月和味覺都是神奇的東西。婚後，我與媽媽和解，重新與家人來往（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吃豬腳的時候，我總會想起從前在台灣過年的情形，那是我童年與家人在一起的時光中，少數歡樂的部分。這時候，那被我盡力拋諸腦後的童年記憶忽然就不再那麼沉重了，至少還有些歡樂的部分讓我去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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