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午後，花園裡襲來的風充滿了植物的香氣，這些有如夢中的美麗景象，已經逐漸為學生們所淡忘，他們飢腸轆轆地聚集到餐廳裡面，享受具有本地獨特風味的各種起司，從最常見的淺黃色起司，表面有著綠色斑狀、紅色塊狀的古怪起司，一直到整個發黑的酸臭起司，這是屬於法國的特有口味，只有最幸福的饕客和最大膽的嚐鮮者，纔能領略其中的美味。

同行的歐洲學生對於法國乳酪的熟悉，從他們大口咀嚼的模樣就看得出來，至於其他地區來的觀光客，則對這口味新奇的知名產物敬謝不敏，東方人幾乎沒有幾個敢品嘗，大膽一點的，則是吃了點紅色綠色的起司，至於那些像是長著黑色霉菌的怪東西，據說發酵的程度和風味最難控制，雖然一副黑呼呼的樣子，價格反而高得離譜。

只見莎莉一臉噁心地看著那幾片發黑的乳酪，說道：「要是把這些全吃下去，不會害我今天晚上拉肚子吧？」　

安蓓菈則是一臉的煩惱：「吃這麼多，一定會肥死了。」　

菲莉西雅瀟灑地呵呵一笑：「第三世界的國家每天餓死多少人，有人飽食終日，能嚐到法國最美味的起司，早就應該偷笑了。」　

安蓓菈頂回去：「吃就吃啊，廢話那麼多幹嘛？」　

法國的美食乳酪，在不同的地區都擁有多樣的風格與各種口味，無論是略帶甜味，或者是鹹味獨特，永遠都能夠產生滑順的口感，無怪乎前法國總統戴高樂（Charles de Gaulle）曾經說過一句名言：「誰能統治一個擁有四百五十種乳酪的國家呢？」

法比安從小住在巴黎，平日沒有什麼機會嚐到這些昂貴的乳酪，她每一種都切了一小塊，想要細細品味，忽然間，她發現坐在隔壁的ＫＫ瞠視著她堆得滿滿的盤子，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

「怎麼了？」　

ＫＫ嘆道：「沒想到，妳竟然這麼會吃。」　

法比安微笑道：「我想藉機會嚐嚐鮮，這些乳酪平常吃不到，價格也不便宜啊。」　

「無論是怎樣的美食，吃多了就是會長肉。」　

法比安無所謂地說：「那些問題，還是等吃完了再想吧。」

ＫＫ說：「像我長得這麼壯，食量又大，手臂和大腿比男人的還粗，要是不想辦法節食，沒有人會喜歡我這種女人的。」　

「外表不是一切。」　

「像妳這種婀娜多姿的巴黎女人，纔會說岀這種違心之論。」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或許吧。」ＫＫ苦笑道：「可是，有哪個男人會喜歡比自己長得還壯碩的女人當女朋友？」

法比安不作聲，她不明白這種心情，也無法確定該如何回覆這番話，只聽ＫＫ還在一邊喃喃自語著：「……見到巴黎的女人，還得抗拒法國的美食，只讓我覺得更為沮喪。」　

普世的女人都痛恨贅肉，卻從來沒人想過要剃除靈魂裡的癡肥。究竟是女人內在的庸俗來得令人憎惡，還是她們外表的顢頇醜陋更讓男人心驚？

若說「女為悅己者容」，那麼一個女人充實自我與提升心靈，是否也是為了取悅自己的另一半？還是只要能夠滿足伴侶對於外貌的需求就好？

那天稍後，在開往下一站的遊覽車行駛中，法比安還是在想著這些問題。

於是她問莎莉：「妳認為女人是為了男人而活嗎？」　

「或許吧，」她聳聳肩，「大部分的女人，其實都不懂得自己存在的目的。」

「例如？」　

「我們這幾天逛的古堡，一堆戀愛與鬥爭的故事，不是公主為了愛情犧牲生命，女人為了愛人成了修女，不然就是情婦與老婆鬥法，最後誰也沒得著好處。妳瞧，這些女人為了男人，是不是活得很辛苦啊？」　

「戀愛的道路不一定都是平坦的。」　

莎莉嘆息：「女人的一生，似乎都要犧牲一些什麼，纔能證明自己的存在。」　

Catherine de Medici的臥室。

法比安想起叱吒風雲的皇后凱瑟琳‧梅迪奇（Catherine de Medici），雖然最後還是在歷史上留下令名，又掌握法國政經實權數十年，可是大家所記得的，都是那些她在愛情上的失敗，以及層出不窮的難堪野史。這算是一種犧牲嗎？還是一種選擇性的獲得？蟄伏多年的悲劇婚姻，還有後來在個人成就上的輝煌燦爛，乍看之下，是不是顯得太過於諷刺？

「女人總是能夠從悲劇之中，找到屬於自己真正想要的結局。」　

「問題是：這真的是她們想要的嗎？」　

法比安怔怔望著她，一臉迷惑：「她們不都選擇了自己的命運？」　

「我好羨幕菲莉西雅，她能夠活得自我，總是堅持自己的想法，而且主動積極地面對其他人。」　

「妳不也是如此？」　

莎莉搖了搖頭，悶聲說道：「我沒她這麼大膽，光明正大就去追求自己喜歡的男人，由我的外表和膚色來講，我這麽黑不溜秋的，人家看不上眼就算了，我從不敢奢望能擁有莒哈絲（Marguerite Duras）那樣的『情人』。妳認為方東旭會喜歡我嗎？」

「為什麼不？」　

「我不認為自己能夠吸引得了他。」　

法比安安撫地說：「妳只是沒有嘗試而已。」　

「因為我怕被人拒絕，而且我沒有戴安娜．波荻葉（Diane de Poitiers）那種膽識和美貌。」

「我相信她吸引人的並不只是美貌。」　

「女人如果沒有姣好的外貌，根本就連初步接觸心儀男性的機會也沒有。」　

「那種男人或許沒有半點價值。」　

莎莉苦笑地說：「男人的價值不僅只在外表，但是一個女人的附加價值，永遠是她的外表。」　

法比安還是覺得這種想法過於負面：「妳跟ＫＫ說法相近，都把女人存在的價值貶低在外貌的層次。」　

「反正，這也不重要了。下個星期語文課程就要結束，大家都要整裝回家，繼續過自己的生活，或許一輩子再也見不到面……就這樣分開，不覺得很遺憾嗎？」　

「人生就是數不盡的分分合合，相聚或者分離，都是一種必經的過程。」　

「我痛恨這種過程。」　

法比安看著莎莉，反芻著她們的對話，並且發現這是個事實，生平以來的一次，她納悶未來還有什麼好展望的；經過短暫的相處，終究到了要分別的時刻，有一天，或許她會懷念這段歲月，話說回來，這短暫的時光會不會也是一段難忘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