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是什麼？

傳說就是沒有辦法證實為真的故事。

羅亞爾河谷（Loire）的傳說，多得就像沿著法國境內最長的羅亞爾河散佈著的七百座城堡一樣，其中最早的城堡建於西元九世紀，為抵禦維京人入侵所建造，裡面沒有什麼美麗、缺乏實用性的裝飾物，牆壁上掛著成串的武器，倉庫裡堆著百年前就腐爛的穀物，地窖之下掩埋著無主的屍骨；或許揭開這些古堡的神秘面紗，就會明瞭法國其實沒有什麼美麗的傳說，就連Versaille（凡塞爾宮）這個太陽王路易十四的行宮，也都充滿了斑斑血淚，在法國總數三萬多座留存至今的古堡裡，只剩下五百多座還有旅人拜訪。

他們稍晚造訪的兩座古堡，都是些規模比較小的建築，原始森林區域沒有很大，多數是些荒涼的草原和果樹栽種地；鳶尾花和盛放的向日葵，則要到了接近他們今晚下榻的飯店纔看得到，Foix古堡所改建的飯店，看起來還是觀光客的最愛，學生們愉快地四處拍照，嘻嘻鬧鬧。

法國符號學大師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在那本讓人看了又看的攝影筆記《明室》（La chamber claire）裡，曾經如此描述著他所鍾情的風景照片：「它們應該是那些吸引他想住下來的景緻，在那裡他可以細細欣賞，而那類只供觀光遊玩的風景絕非讓他得到滿足的風景。」

然而，法國的古堡需要的不是思古懷古的氣息，而是純粹商業化的促進消費功能。

這座古堡的導遊是個中年女子，她似乎不喜歡多講點歷史故事，只是草草敘述，這座古堡曾經出現一位抵抗西班牙人入侵的領主，幫法蘭克人的查理曼大帝（拉丁文是Carolus Magnus，後來演變成通俗的羅馬式拼音法Charlemagne，因此中文音譯查理曼）打了不少勝仗，據說也與著名的《羅蘭之歌》（La Chanson de Roland是法國英雄史詩，中世紀武功歌的代表作品）有關。

中世紀的法國盛行騎士傳奇，這些傳奇無不充滿了詭異的成分，因封建諸侯的割據，戰亂頻仍、經濟式微、文化低落，以致有「黑暗時代」之稱，後來由於騎士制度和騎士文學的產生，纔使得西洋中古史增添不少情趣；騎士文學的創作與發展，和吟遊詩人有密切關係，騎士文學的主題是騎士仗義行俠除暴安良，或者是英雄美人的愛情故事，一般而言，這些故事的結構相當簡單，充斥著兼而有之的神奇、虛幻、浪漫，因此很能吸引中古封建時代的人們。

在用餐的時候，坐在旁邊的莎莉首先問道：「什麼是《羅蘭之歌》？」　

方東旭微笑著說：「那是一首傳說性質的史詩，以當時民間語言羅曼古語寫成的，描述羅蘭的騎士與英雄事蹟。」　

他開始講述故事內容：全詩分為三部份，第一部份講述查理曼大帝的妹夫、羅蘭的繼父伽尼龍，以及此人投敵叛國的經過。

西元七七八年，查理曼遠征西班牙七年，回教首領馬西爾遣使求和，表示願意臣服，並且立即皈依基督教，查理曼之姪騎士羅蘭，提出讓伽尼龍冒險出使敵營，伽尼龍因此懷恨羅蘭，立意報復，並向馬西爾獻計，讓他詐降後趁查理曼班師回朝之際，殲滅其後衛部隊。

第二部份，敘及羅蘭英勇對抗馬西爾埋伏的十萬大軍，羅蘭不肯吹號角求援，直到所率兩萬騎兵幾乎全滅，羅蘭方知道中計，吹號角要求援兵，可是查理曼大帝率軍來救，卻為時已晚，羅蘭枕劍而死，全軍覆沒；此時，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查理曼大帝求太陽暫停西落，讓他全力殺敵，馬西爾因此兵敗而死，西班牙殘軍改信了基督教。

第三部份的結局，描寫查理曼大帝知道了前後因果，除了審判伽龍尼這個叛徒，也懲罰了相關親屬。

聽到這裡，菲莉西雅「嘿嘿」笑道：「真是個好故事！只要讓西班牙人受到應有的懲罰，我心裡就覺得很痛快。」　

安蓓菈怒道：「這只是傳說，又不是真實的歷史，妳笑什麼？」　

方東旭道：「安說得對，這確實不是真實的歷史。」　

菲莉西雅有些詫異：「真的？」　

「這首史詩雖有歷史背景，但故事內容與史實並不相符，因為這首詩描述歷史上的昂賽瓦之戰，實際上只是法蘭克人的後衛部隊，在庇里牛斯山隘口遭受幾千名巴斯克人的狙擊，但詩歌卻把它誇大成後衛部隊在寬闊的谷地，受到十萬撤拉遜人的埋伏攻擊。」　

莎莉說：「反正傳說就是這樣，幾千人也可以誇說是十萬人，這也沒什麼嘛。」　

菲莉西雅諷刺地瞥了眼安蓓菈，冷笑道：「管他到底有多少人，只要一聽到西班牙人被痛宰，我心裡就爽快多了。」　

莎莉感興趣地問：「為什麼羅蘭在遇襲之後不肯馬上吹號角？」　

方東旭道：「羅蘭是一個性格蠻勇的騎士，他與個性慎重的好友奧利維之間的衝突，反映了封建時代個人對忠誠的不同看法；由於個人名譽的考慮，使羅蘭無法作出明智的判斷，因此他拒絕了奧利維吹號角向查理曼求援的勸告，致使袍澤孤軍奮鬥，戰到最後只剩下少數人時，羅蘭纔吹求救號角，但為時已晚，查理曼大帝的援軍趕到後，只能為他的部下報仇與收屍。。」　

莎莉嘆息著說：「這個羅蘭真是個傻瓜。」　

方東旭微笑道：「在那個時代，軍隊的信念是只能前進、戰鬥，如果一個騎士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擊敗敵人，那他就會被視為一個懦夫。」　

「好蠢的傢伙，」菲莉西雅忍不住道，「死了活該。」　

ＫＫ又問道：「這首史詩沒有講到愛情故事嗎？」　

方東旭道：「謳歌騎士的勳業和真誠的愛情，本來就是這類歌謠的主旨，所以故事裡面也有提到一點羅蘭的戀情。」　

莎莉問：「很羅曼蒂克嗎？」　

方東旭搖搖頭：「羅蘭的未婚妻、奧利維之妹艾爾德，一心為在戰場上的愛人禱告，據說查理曼大帝把羅蘭的死訊告訴她之後，這個女孩就進了修道院，渴望死後可以與愛人在天堂相會。」　

菲莉西雅不滿地叫道：「她這叫什麼『愛情』？愛人死了，自己就選擇遁入空門？」　

「在那個時代的未婚女子，為了表示自己對於愛情的堅貞，或許就會採取這種做法。」　

「後半生就耗在修道院那種地方，說不定死的時候還是老處女呢，一個女人一輩子都沒嚐過性愛的樂趣，這有什麼好的？」　

聽了菲莉西雅的新潮言論，雖說沒有到驚世駭俗的程度，還是讓人相當訝異；許多人都以為德國人性格冷傲，其實都是錯誤的觀念，至少在方東旭的認知裡面，無論是ＫＫ還是菲莉西雅，內在都是相當熱情直爽的。

為了打破這片刻的尷尬，ＫＫ說道：「《羅蘭之歌》的最後，到底查理曼大帝是怎麼對付那個叛國賊的？」　

方東旭道：「法國中古騎士精神及忠君思想，表現在法紀和道德上，就是法蘭克人原始的法律制度，像是否處決叛徒甘尼侖這個問題，查理曼大帝採用決鬥來決定，讓上帝來決定此人的生死。」　

菲莉西雅道：「決鬥？一刀砍了不是省事得多？」　

莎莉則說：「把生命交給上帝是一種很好的方式，美國早期西部槍手的決鬥，就是一個絕好的例子。」　

安蓓菈道：「依我看，那個查理曼大帝分明就是有心要跟西班牙人言和，畢竟雙方都死傷慘重，饒了那個甘尼侖，說不定就能換來西法兩國雙方面的和平啊。」　

方東旭點點頭：「這也不無可能。」　

莎莉問道：「為什麼基督教信仰，會在當時傳播得這麼迅速，並且深入人心呢？」　

菲莉西雅搶著回答：「那還不是這些國王領主帶的頭？下面的平民敢不信上帝嗎？」　

安蓓菈冷哼：「這都是無神論者的推測。」　

ＫＫ轉向方東旭：「你有什麼看法？」　

「信仰對於人的重要性，只因我們像是在生命之火上被烤熟的茄子，如果不在自己身上戳幾個小洞，或許就會在烤爐上面爆炸。」　

菲莉西雅笑了：「哇！原來你是一個哲學家。」　

「或許不是很有深度，」方東旭笑道，「但卻是我自己的領悟。」　

「這是一種由真實生活所引申出來的明喻。」　

「你一定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廚師？」　

「我煮的家鄉菜還不錯。」　

「中國菜怎麼樣都好吃。」　

方東旭想起巴黎東方人聚集的廣東餐館，那些油膩得讓人反胃的食物、充滿人工味素的菜餚，根本就不能算是中國菜的精華。

於是他微笑著說：「下次我做菜給妳們嚐嚐，讓妳們體會一下不同的異國滋味。」　

女孩們紛紛笑逐言開：「那好啊！」　

「要約什麼時候？」　

菲莉西雅說話的時候，帶著一股溫馨的驕傲：「阿旭，你真是一個特別的人。」　

法比安在旁邊聽著這些人討論，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只發現連鄰桌的女孩們也被方東旭深深迷住，並且悄聲說著：「中國的男人好迷人、好性感，真想去中國找個這樣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