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覽車穿行在法國廣闊的土地上，天空的顏色深淺不同的烏雲很有層次地翻滾，綠色草地或金色的向日葵田野一望無際，時而有大片的油菜花黃燦燦地映入眼簾，精致的紅色房舍或黑色茅草頂的小屋使人想到一些古老又清新的童話。

道路兩邊是沙石房屋或教堂宮殿，間或有蜿蜒纖細的小巷胡同像敏感的神經一樣伸向隱祕所在。

有關聖女貞德（Jean D'ark），其實她的死與宗教無甚關係，只是在英法百年戰爭後期，貞德被英軍俘獲，法王查理七世懦弱無能，對貞德見死不救，貞德曾帶領法軍多次打敗英軍，英王亨利六世難得俘獲了英國的強敵，當然殺之而後快，不是法國人殺死她，英國處死敵人，又有何奇怪？

歷史就和車程一樣，跑馬燈似地繼續向南方移動；他們所見到的城堡，從中古世紀，一直到十九世紀，只有短短幾百公里，卻訴說著好幾百年的歷史。

Anju（安茹）古堡外，有三百個效忠路易王朝的婦女，被埋葬在森林的深處，通往森林的那條路就叫做「仕女路」，意同於「喪禮之路」，幾百具屍體沿著森林古道隨地掩埋，連墓碑和姓名都沒有留下﹔在死亡之前，這些女人被關在古堡最下層的地窖和監獄裡，幾乎每個人不免染上了斑疹傷寒，這是透過跳蚤傳染的疾病，因此她們在幾年間全都死光了。

心中沉甸甸的憂郁和思古幽情，一任小雨打濕眾人的頭髮和衣衫，路之盡頭便是宮殿，已到了開門時刻，這些從未到過法國的外地學生們，便三三兩兩在外邊審視這座宮殿，不時掏出攝影機和照相機來拍攝。

數百年來，人們的血淚像這小雨一樣汨汨流淌。翻開歷史，這些古堡所搭建起來的，有多少光明的史實？又有多少人們的悲與喜？

法比安擔任導遊，簡單描述了古堡的過去，以及歷任領主的興亡歷史，她領著學生們走過傾頹的城垛和那座陰暗的森林，最後回到堡中的前庭，那裡有幾間招攬觀光客的店舖，現在都在販賣屬於歷史的痕跡：那些狂暴的貴族、傲慢的領主、遭受戰亂和壓榨的平民，還有無數凐沒在歷史遺蹟的故事……現在都成為了小小的明信片、畫冊、販售給遊客的廉價紀念品。

莎莉看著其中一本買來的介紹，感嘆道：「每個時代都有屬於自己的悲劇。」　

方東旭說：「通常讓人們記憶深刻的，多半都是些悲傷的往事。」　

「或許，」法比安忍不住想要表達自己的意見，「但不盡然。」　

方東旭感興趣地問她：「那麼，這裡販售的是歷史中的悲劇？」　

「或許也是讓遊客糊塗購買的喜劇。」　

「所以法國就像莫里哀一樣，以詼諧的場景來描述哀戚的故事？」　

「法國作家所演繹的文學，就是『法國式』的人生觀。」　

「妳也有這種『法國式』的觀點嗎？」

安蓓菈在一邊冷冷地說道：「她是法國人，當然就會美其名把什麼事都講成神秘兮兮的『法國式』啊。」　

莎莉問她：「那妳說說，『西班牙式』又特別在哪裡？」　

「再怎麼樣，也比那個只有兩百年歷史的『美國式』好。」　

「歷史短又怎麼樣？我們是全世界第一個打破專制集權的民主國家，」莎莉頗為自傲地說，「還發動了全世界第一場獨立戰爭。」　

菲莉西雅覺得這番爭執真的很無聊，於是她說：「別吵了！這根本是無謂的爭執嘛。（Arrete de discuter, c'est une querelle d'Allemand!）」　

本來這個法語片語也沒有什麼特別，可是「德國人」（Allemand）這個字和「爭執」（querelle）兩字合在一起，卻是「無謂的爭執」（une querelle d'Allemand），由她這個德國女孩口中說出來，每個人聽了，都不免會心一笑。

法比安聳聳肩：「或許，『法國式』就是一種看待任何人都非常偏頗的方式吧。」　

面對她的這種說法，方東旭覺得有些訝異，從她這樣一個曾經有著強烈種族歧視的女子口中講出來，實在非常難得。　

以前英法兩國互看對方不順眼，所以女人的「月經」，就是「Les Anglais ont debarque.」（英國人的計畫），據說這種講法源自於兩國的英法百年戰爭，英國人甚至把保險套叫做「法國套」，法國人則把它叫做「英國環」；歷史上有什麼發明，一向都爭著說是自己同胞的功勞，獨獨保險套這一條，絕對推說是「敵國人」想出來的，要是講到各種性病，特別是永遠讓男人不舉或者那話兒爛掉的疾病，自然也是「敵國人」帶來的噩運。

據說，仰幕法國歷史風物的亨利．米勒（Henry Miller），曾經從保守的美國流浪到此，這個沒有高學歷的年輕人，在法國各地度過了多年偷竊乞討的悲慘生活，並且因此寫下了許多充滿性暗示的小說，如果異色文學作家亨利．米勒把《北回歸線》（Tropic of Cancer）上的套子叫做「性政治套」，可能就不會陽痿了吧？

女性主義對於亨利米勒的批評主要是：貶低女人、物化女體、憎恨女性，他熱愛與女性發生關係，同時也痛恨這些女性缺乏感性的互動；亨利．米勒會登上女性主義的黑名單，要拜凱特．米勒（Kate Millett）之賜，這個女子在一九七○年出版的《性政治》（Sexual Politics）一書裡，點名三個知名的沙豬作家，專文分析這些大男人沙文主義者對女人的貶抑與仇視，亨利．米勒當然在列，另外上榜的則是D.H. 勞倫斯與諾曼．梅勒（Norman Mail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