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愛城市的作家造出很多描述城市的優美句子。

拉爾博（Valery-Nicolas Larbaud）這位法國知名的小說家說：「對城市的記憶就像對愛情的回憶。（L'histoire pour une ville est une mémoire pour l'amour.）」旅行文學描繪的不是街道和風景，而是城市脈動的血液，還有各種感情的運行，沒有過客和遊蕩者，而是充斥著百無聊賴的人；過客的眼波彼此沒有交會，只有莫名的情緒和感觸，正如盧騷（Jean Jacques Rouseau）、奧蘭（Pierre Mac Orlan）也是如此形容這個值得旅行者光臨的城市。

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則說：「巴黎是一場盛宴。（Paris is a moveable feast.）」

昏暗慘淡的燈光，然後是坑坑窪窪的街道，最後出現的是灰不溜秋的西服和巴黎女人熱愛的黑色洋裝：這些都在向巴黎人的美德和未來致意，只因巴黎是一張空白的畫布和一個裝滿顏料的調色盤，來到這裡的外地人，纔可以為它塗上色澤，完成各式各樣的景致。

參加旅行團的那天一早，法比安就興奮地到達學校集合的定點，四輛遊覽車停在校門口，歡欣的學生們聚集在那兒，嘈雜地聊著天，好像是躁動不安的動物，等待著重新奔向森林的時光。

上車之後，滿車都是歡欣快樂的學生，教她詫異的是，她在語言學校所教的學生來了五個，除了艾米里歐，似乎每個人都對法國古堡和各個景點充滿了強烈的興趣。

還是ＫＫ最體貼人意，率先跟她打了招呼：「真巧啊，貝亞瓊老師。」　

法比安有些尷尬地說：「是啊。」　

也就僅只這麼一句話，兩人便停止了交談，法比安覺得自己與任何人都會產生如此的隔閡，無論是身邊熟識的人，或者是生活上沒有任何交集的點頭之交，她都很難與對方親近，以致於無論是短暫或者長期相處下來，所有的感覺都會是一種詭異的空乏，總是無法表現出真實的感情與想法。

ＫＫ和菲莉西雅坐在一起，動作很快的安蓓菈則搶到了方東旭身邊的空位，全車她熟悉的人，只剩下美國來的莎莉而已；她們的位置都在方東旭附近，法比安本來還猶豫著，可是車上似乎沒有空位了，方東旭坐在走道的那一頭，目光好奇地看著她。

於是她鼓起勇氣問道：「莎莉，我可以跟妳一起坐嗎？」　

「好啊。」　

兩個女人坐下之後，法比安也不知該同她聊些什麼，於是就隨口問著：「這次的古堡之旅，有沒有打算看些什麼？」　

「我嗎？」莎莉側著頭想了想，似乎有些猶豫該不該使用法語交談，然後緩緩說道：「我喜歡藝術，打算看看這裡的建築，然後多拍點照片回去。」　

法比安又問她：「之前有沒有去羅浮宮看過？」　

莎莉點點頭：「有，我去拍了外面的玻璃金字塔，還有一些街景。」　

坐在一邊的菲莉西雅感興趣地插嘴問道：「那妳怎麼沒有找我們一塊兒去逛呢？」　

法比安見遊覽車開動了，便將背包裡面的一些印好的行程表發了下去，拿起麥克風，告訴學生們未來五天的行程；或許巴黎真的是一場會流動的盛宴，人們跟著脈動流浪，從巴黎開始，然後奔向離巴黎最遠的地方。　

當她坐回座位的時候，聽見幾個女孩還在交談，她們聊天的聲浪，惹得她也一陣好奇。

安蓓菈說：「現代藝術家，許多都是西班牙人，文藝復興那種老套，根本就沒有什麼可觀性。」　

菲莉西雅道：「除了一些死人，西班牙現在哪裡有什麼偉大的藝術家？」　

安蓓菈一臉不愉快的表情：「那妳說，德國又有什麼偉大的藝術家了？」　

菲莉西雅說：「沒有又怎樣？像我也不喜歡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成天都畫《聖經》故事，無聊死了。」　

ＫＫ問她：「那妳喜歡什麼？」　

菲莉西雅回道：「我喜歡魯本斯所畫的那些大幅帥氣裸男，簡直是渾然天成。」　

安蓓菈冷笑道：「成天就想著那些脫光衣服的男人？妳一定要這麼粗俗嗎？」　

「但魯本斯是專門畫女人的啊，」方東旭打趣地微笑道：「菲莉西雅，妳大概是把魯本斯和米開朗基羅搞混了。」　

菲莉西雅一臉厭惡地說：「噢，反正我就是受不了那種調調，米開朗基羅一定是個變態。不覺得他畫的小天使都像陰陽人嗎？」　

ＫＫ微笑道：「天使本來就是陰陽人。」　

菲莉西雅秉持無神論的觀點：「天使根本不存在。」　

「廢話，」安蓓菈冷哼：「天使是存在人心靈中的美好印象。我看啊，妳心裡面沒有那麼聖潔的東西，只有一堆裸男吧？」　

「裸男又怎樣？妳敢說妳沒想過嗎？」　

見菲莉西雅和安蓓菈爭執不下，ＫＫ道：「妳們別吵了！」　

只聽方東旭柔聲對安蓓菈說著：「……現實只是心靈所覺察的事物，我們必須要從理性來看這個世界。」　

如果一群女人之中出現了一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是不是都會引起一些無謂的爭端？

不知爲什麼，法比安忽然有這種感慨，她不確定這幾個女孩子裡面，有哪一個是方東旭真正的情人，只曉得：這些女孩似乎都想當他的女友。法比安知道，她從一開始就警告過自己，她沒有多餘的時間牽涉男女關係，而且夏爾還在巴黎，她也愛著夏爾。可是，為什麼她會如此在意這個男人？

或許要找到答案，必須要走到有答案的地方，雖然人跟人之間可以很親近，比如土地與土地之間、天空與天空、海洋與海洋都互相連繫著，但是人的心，爲什麼總是容易離得那麼遠呢？

遊覽車開往了漢斯（Reims），這個城市位於巴黎東北方，提起香檳，所有的歡笑、熱情、喜悅、浪漫，都隨著「波」的開瓶聲，躍入了需要酒精和愉快迷醉感的腦海！

孕育香檳的香檳亞丁區，是一個讓人充滿想像的地方，這是法國位置最北的葡萄園區，低溫使葡萄成熟較慢，也因此成為製造香檳的最佳材料，這裡約有兩萬多處葡萄農家，以及超過一百家的香檳製造工廠，每年出產兩億瓶香檳酒，是香檳區最大的產業。

漢斯（Reims）是香檳區的經濟首府，也是法國歷史重鎮，素有「王者之城」之稱，自十一世紀起，法國國王都必須到這個「加冕之都」受冕登基，漢斯聖母院（Cathedrale de Notre Dame）也就成為漢斯最重要觀光點，他們在這裡下車，進入幾百年前王家的古老歷史之中。

漢斯的聖母院（Cathedrale de Notre Dame）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聖母院，其歷史可追溯至西元四Ｏ一年，不過現有教堂建築始於一二一一年，從中古世紀至一八二五年查理十世，法國歷任國王的加冕典禮，都在漢斯聖母院舉行。

第一位在此受洗的法國國王是Glovis，由主教Saint Remi在西元四九八年主持儀式，自此法國國王相信在漢斯登基能常保權力。

漢斯聖母院是哥德式教堂一大代表，教堂正面有多彩華麗的玫瑰窗，聖母為演奏音樂的天使所圍繞，那些天使沒有性別，據說保守的教會無法容忍有天使在上面晃盪著小雞雞飛行。

玫瑰窗上方的眾多雕像也是聖母院的一大特色，十一世紀至十九世紀之間，共有廿四位法國國王在聖母院中加冕，這些雕像就是法國國王的象徵，又稱為國王廊（Galerie des Rois），在法國大革命與一次世界大戰期間部份遭到損害，不過已於一九九六年修復完畢，兩公尺高的國王雕像部份是原品，部份則是後人重新製作；位於教堂北方大門的微笑天使被視為漢斯的象徵，因此聖母院又名天使大教堂，教堂內有座彩色玻璃是由當地香檳業者共同出資修復，因此畫上香檳酒的製造過程，凸顯了香檳區特色。

Piper-Heidsieck酒廠是漢斯知名酒廠之一，參觀酒窖之旅，讓這些年輕的學生興奮不已，尤其那先進的設備，使得整個導覽旅途彷彿一場香檳遊樂電影，坐在自動車中，隨著軌道看著香檳製造過程，從一個場景轉到另一個場景，加上聲光效果輔助，可以和虛榮、膚淺的迪士尼小小世界媲美。

酒窖之旅的最後一站，是電影《北非諜影》（Casablanca）的場景，法國人雖然嘲笑美國人的低俗好萊塢趣味，對於老牌影星卻非常推崇，並且跟著學習這種庸俗趣味，接著一班人進入了品酒室，眾多大明星與Piper-Heidsieck的老闆合照，大剌剌地掛滿了牆上；與電影界結合，是Piper-Heidsieck的行銷特色，因此在許多明星盛會如頒獎典禮、記者會等，都可看到Piper-Heidsieck酒瓶的蹤影，Piper-Heidsieck也是第一家用紅色為標籤主色的香檳酒廠。

由一件事講到一個人，再由一個人說到他和這個城市的興起和淵源，這是法國人文特色的介紹方式；在時間和世界的更迭下，並非生命的老去成為無能避免的悲劇，而是權勢的消失、光榮的幻滅，使人們跟著失去了尊嚴。

漢斯歷史悠久，但因世界大戰時受德軍轟炸，許多建築古蹟都被摧毀，經當地政府修護恢復舊貌，市區大多為現代建築，接近中午的十分，他們去參觀了一間酒廠，然後在那裡用餐，享受美味的香檳及法式料理。

在中午的時候，一名酒廠經理介紹了一位垂垂老已的法國電影小明星，沒有人知道爲什麼這位經理會特別提到他，那個有著輝煌過去和光榮歷史的英俊男演員，垂垂老矣時變得骯髒邋遢不堪，每天從巴黎搭火車到漢斯的車站做一個小差事，他最後的「成名」，倒不是由於人們突然憶起了這個男人、這座城市的起源或舊日的歷史什麼的，卻是由於他在火車上「猥褻」了一名中學女生。

當人們在餐桌上哈哈大笑的時候，法比安發現，只有方東旭和她笑不出來，他們的視線不知怎地交會在一起，怔然片刻，然後各自別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