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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森林-45
2007/02/18 19:47:53瀏覽1016|回應0|推薦17

回巴黎之前,他們在炎熱的午後,到達了這趟旅行的最後一站;休蒙堡(Chaumont-sur-Loire)是一座寧靜狹小的城堡,在堡內逛完一圈,就要回巴黎去了。

這座古堡是凱瑟琳皇后(Catherine de Medici)攝政之後,逼迫情敵戴安娜‧波荻葉(Diane de Poitiers)遷入的老舊城堡,亨利二世(Roi Henri II)在世的時候,為了將情婦的地位和階級提升,特別封賞她為女公爵,將她納入貴族宗室的一份子,原本應該是光輝燦爛的人生,卻總是徘徊在苦樂參半的關係之中;得到世襲爵位,並沒有讓戴安娜避免後來所有的噩運,她在哀傷和衰老的恐懼中遷居到這幢陰森的、老舊的古堡,所幸她還是沒有放棄自己,繼續進行整修的工作,使得這座本來沒有什麼人會來拜訪的古堡,重振堡內的釀酒業,似乎將人生所有的遺憾都拋在了腦後,將生命的氣息與酸甜苦澀,都留在後人的舌尖與味蕾來品嘗。

由於時間還很充裕,車隊臨時開往這座回程可以經過的古堡,順便在當地讓學生們做最後一次的採購。

遊客們多數坐在中庭裡,喝著午後的咖啡,四周是賞心悅目的綠色芳香,一道噴泉在中庭,順著潺潺流動的溪流,將遠處的綠色森林襯托得分外清新美麗;或許戴安娜每天也都會到這兒散步,看著往日繁華化為頗富自然氣息的景致,或品美酒,或喝咖啡,或吟哦詩篇,一小時一小時慢得就像時鐘忘了轉上發條,徜徉在自然靜謐的空間裡,而非眾人想像的是在大理石造就的巨大墳墓中等候解放,她是一個活得如此有意義的女性,永遠不忘記將自己所屬的空間,沾染上文藝的風貌。

沒有鑲金與珠寶的窗框,也沒有雕樑畫棟的大理石建築風格,這座古堡樸實的石牆和先前精緻華麗的雕飾相比之下,顯得有些孤寂,還有一種冰冷的感覺。

在典雅華麗的雪儂梭堡(Château de Chenonceau),無論古今都是賓客盈門、戶限幾為之穿的景象,到了休蒙堡(Chaumont-sur-Loire)卻只剩下滄桑的現實,從絢爛恢復平凡的生活,這個女人又是怎麼過的呢?

「法比安,妳對這裡比較熟悉,有沒有什麼推薦的紀念品?」莎莉的問題打斷了她的遐想。 

「美好的回憶,就是最有價值的紀念品。」 

「我想找實際一點的紀念品。」 

法比安不禁笑道:「妳不是拍了很多足堪紀念的照片?」 

莎莉說:「照片是我老了之後拿來回憶的紀念品,我想買點禮物送給美國的朋友和家人。」 

「那妳應該買幾瓶這裡的紅酒。」 

「紅酒?」莎莉一臉迷惑的樣子。 

「紅酒訴說著法國的歷史,」法比安幽幽地說,「如果不能品味這種極致之美,就只能享受一半的人生。」 

「那另一半的人生呢?」

「戀愛就是我們法國人的另一半人生。」

「而你們曾經在Lamothe古堡提過,葡萄酒是一個公主付出真愛所流下的鮮血。」

「葡萄酒確實是代表愛情的佳釀,」她微笑,「品嚐紅酒特別能明瞭人生的滋味。」

而年輕的莎莉還在思索著:「究竟人生該有些什麼樣的滋味呢?」

「就像各式各樣的紅酒,或許只有品味過的人纔能知道。」

這是Chaumont-sur-Loire的後側。

等莎莉去逛免稅商店的時候,法比安則自顧自走到了古堡旁邊的一排櫸樹和樺樹所構成的林蔭之中,鳥囀鶯啼的森林,使她不由得想起偉大的詩人韓波(Arthur Rimbaud),憑著他大起大落的經歷和周遊列國的體驗,雖然只活了卅七年,壽命如此之短,詩人還是留下兩篇不朽的名作:《靈光集》(Illuminations)和《地獄一季》(Une Saison en Enfer)。

對照著詩句中的痛苦情懷,看著這棟古堡,並且巡禮戴安娜最後的人生,這靈光乍現的是不是屬於地獄之前的景象?

或者,年老孤苦的戴安娜其實把這裡當作安享晚年的天堂?

忽然間,從她身後傳來一陣輕柔的耳語:「我喜歡這裡的視野,好像是楓丹白露森林那麼美。」 

「你──」法比安回過頭,愕然發現方東旭就站在她的眼前。 

「真巧,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了妳。」 

「是啊。」 

他們沉默地穿過草坪,本來週遭的美景可以使她的心緒振奮一些,可是又往西邊偏移的陽光,將兩個人的影子拉長了些,法比安看著交疊在一起、搖曳不止的黑影,想起自己和這個男人總是合不來,現在他們相偕在森林中散著步,要是在幾個月之前,這根本就是難以想像的情況。

方東旭嘆息著說:「詩人華滋華斯(W. Wordsworth)寫過一首詩:『花草皆有靈性,在物換星移之際,莫悲傷!終有遺珠之適者生存。』」

「好美的詩句。」 

「在大自然之中,縱有任何悲傷的情緒,都可以被這些花草樹木滌清思緒。」 

「這些樹過得真幸福。冬天的時候好像全都枯死了,可是一到了春天,每每可以重新復活微原來的模樣,以前枯萎腐爛的情景,只不過是季節轉換的短暫死亡,它們還是可以一再注視著這個世界,然後恢復新生,就像我們在這個夏日所看到的一樣茂盛青脆。」 

「或許人跟花草樹木並不一樣,人要面對的是老死,那些植物只有一年一季的短暫凋零而已。」

「正因為我們只有活一次的機會,所以纔能顯得人的生命更為可貴。」 

法比安覺得有些不解:「而你剛剛還讚美這些花草樹木,說它們很幸福。」

方東旭愣了一下,然後微笑道:「我以為這是一種感性的講法。」 

「可是邏輯前後矛盾。」 

「一般來說,女孩子的邏輯性不如男人,是指女人比男人更為感性,感性也沒什麼不好,沒有感性就沒有美和藝術;太過理性往往缺少人情味,太過感性又往往容易偏執,所以還是理性與感性平衡比較好。」 

「所以你認為我這人缺乏感性?」 

「或許我比較欣賞妳特別理性的部分。」

「彼此彼此,你也比一般的男人更多了點感性。」  

古堡之外,森林中吹來的和風,拂動了他們的頭髮,太陽閃耀在他眼中,像是亨利二世那雙多情的眼睛,而她回望他的碧眸氤氳如迷霧中的森林,充滿了困惑和憂鬱,那之中蘊涵的意味,讓方東旭凝視著她,彷彿兩人可以體會彼此的心境;有一晌,法比安相信他們的靈犀相通了,不只是男人和女人,也沒有身分和種族的隔閡,所有的界線和不快的記憶,都已經成為過去,只剩下了彼此。

忽然間,遠處集合的哨音響起,喧囂的人們鼓譟著出現了,手上帶著大包小包的採買紀念品,有如隆隆的風暴一般,席捲這個向來安寧的城堡;他們一同望向古堡的廣場前方,遊覽車的引擎聲,還有學生們喧鬧的交談聲,遠遠地傳了過來,所有的失落情緒和興奮都是一目了然的,人們聽著堡中教堂適時敲擊的晚鐘,那簡直像是迫切驅趕著羊群回家的號角。

法比安有點惆悵地說:「……要集合了。」 

「嗯。」方東旭看著她,忍不住問道:「下次還能再跟妳聊天嗎?」

法比安愣了一下,很快地點點頭,臉上似有若無地苦笑了一下,直到她消失在視線後,方東旭纔跟著回到遊覽車的座位上,無法將視線從她的背影上移開;回途是一段極為快速的車程,同學們興奮地在車上拿著麥克風唱唱跳跳,剛開始的第一個小時,各個國家的學生開始唱起各自的民謠和流行歌曲,雖然無法讓每個人瞭解其中的含意,可是他們的暢快和表情,訴說著各自不同的心境。

到了第二個小時,學生們唱完了歌,許多人接著在車上打起盹來,這長達一星期的旅程實在疲勞,到達巴黎之前,車上的鼾聲此起彼落。 

方東旭無法入睡,他微笑地看著安蓓菈展示購物的紙袋,聽著她嘮叨似的訴說著這幾日的所見所聞,心裡卻想著對面座位上的法比安,這個疑惑令人覺得煩惱,他也感受到煩惱,就像他對法比安感到煩惱一樣。

那天晚上,結束了羅亞爾河的古堡之旅,方東旭回到宿舍,當晚他做了個夢,夢境裡那些樹木長滿了茂密的綠葉,就像在歌誦生命似的,閃耀著碧綠的光芒,就好像是那對神秘的綠色眼眸一樣,始終讓他難以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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