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是一個充滿了故事的城市。

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對這個城市的定義是︰「這是我們遇見其他人的地方」，人們在城市中與其他人相遇、對話、衝突、回應，在這些場域下，每個人所面對的空間，都有著依其自身的解讀，以及賦予空間不同的用法；在這樣的許多空間之中，人們的生活從一個空間擴大到另一個空間，思考的範圍也從一個場景到另一個場景，不斷擴大的空間與空間，產生互補功能，場景也不斷地被生產與再生產。

羅丹（Auguste Rodin）的雕塑品特展，幾乎每年都會在巴黎舉行，雖然這位藝術家已經有了好幾個在法國各地以他命名的美術館，這十九世紀的偉大雕塑家仍然是藝術史上至今最優秀的人物，也是觀光客最熱愛的藝術家，他的作品大多是雕琢精細的銅像和大理石像，在週末的美術館和藝術館，對著熱愛他的人們呼告參觀折扣的訊息。

七月帶來了世界各地來此度假的觀光客，或許旅遊的目的，只是為了增進對不同智慧與文化的深度體會，至於說理解與否，這就要看他們本身的修養，以及個人對於新事物的探求意願。

雨果（Victor Hugo）是法國十九世紀浪漫主義的先驅，這位浪漫主義泰斗的想法影響至小說和詩歌，然後讓法國文學史上出現了三位中堅位子：福婁拜（Gustave Flaubert）、詩人波德萊爾（Charles Baudelaire）和富有爭議的革新主義作家左拉（Emile Zola），人們拜訪他們在這個城市的遺跡，拍照留念、購買紀念品、大啖美食，但是要這些觀光客探討浪漫主義的小說詩文，卻遠比要他們掏出荷包買下三十五法郎的雨果鑰匙圈還難。

方東旭從不覺得自己瞭解巴黎。

要瞭解巴黎並不簡單，這裡曾經讓廿一世紀之前四百年之內歐洲所有的藝術、文學、各種主義、哲學、理論奉行者群聚於此，你可能在某個街角在販賣達達式的瑪麗蓮夢露複製畫，或者在路上目睹一個街頭表演藝術家的誕生，亦或是看見書店裡某個只有十三歲的少年在閱讀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傅柯（Michel Foucault）和克里斯蒂瓦（Julia Kristeva）這麼深奧的書籍，或者還會發現一個衣著時髦的年輕女子，捧著本法語連環畫集坐在露天咖啡座上抽著淡菸。

也不能說他不能接近世俗性質濃厚的巴黎，艾諾（Annie Ernaux）和本納（Daniel Pennac）寫的驚悚小說，他在回到巴黎之後買了幾本。

在某篇他翻過幾頁的羅曼史上面，寫著一句來到巴黎的人都會嚮往的諺語：「Qui conque aime，croit en l'impossible.（愛情使人懷抱希望。）」

然而，巴黎並不是歌誦愛情之都，廿世紀末的現實巴黎，響的、唱的，都是金錢之歌，這就是俗不可耐的巴黎。

剛回到宿舍，方東旭還在整理買回來的幾本書，就聽見有人在敲他的房門。

當他打開房門，訝異地看見一張略帶緊張的笑臉。「是妳？」

菲莉西雅盯著他說：「我想見你。」

「怎麼突然跑來找我？」

「不歡迎我嗎？」

她自顧自地推開門，飄然從他身邊走了進來，登堂入室，彷彿這是她的房間一般。

方東旭覺得有些尷尬，他不曾讓熱情的女同學進入自己的房內，但菲莉西雅是個非常爛漫率性的女孩，她每次看了小說，或是酒喝多了睡不著，只要半夜興致一來，就跑到他的門口敲門，說要拉他去外頭走走；東方女孩從來不會像她那麼直接，想要的東西就會開口，什麼直白的話都能說得出口，就像上回與她散步，差點就發生了什麼，而她的經濟觀念也和那些歐洲的青少年一樣，上半個月大吃大喝，下半個月痛苦舔鍋底，所以以前就常來問他有沒有零食可以分享，不然就找他去廚房煮些什麼剩菜讓她充飢。

方東旭思索了一下，判定現在到了七月底，還是接近晚餐時刻，便微笑道：「想吃點什麼嗎？」

她悒悒地低語：「我不餓。」

「廚房的冰箱好像還有一棵朝鮮薊，我昨天還滷了一鍋牛肉，妳要不要──」

「ＫＫ剛剛請我吃了一個三明治。」

「哦。」

菲莉西雅足蹬布鞋，穿了條綠色的破牛仔褲，這是方東旭第一次看見如此破爛的一條褲子，上面隨意割破的毛邊和洗得泛白的樣子，簡直邋遢到極點，她的上身則隨意套了件沒有釦子的格子舊襯衫，裡面是白色的無袖Ｔ恤，他雖不喜歡嬉痞，但她已經不再在臉上戴一些奇怪的飾品，妝也淡了許多，看起來十分清秀，而且他知道兩人之間有種強烈的吸引力，使得他在注意到她沒穿胸罩、Ｔ恤清楚地勾勒出她的胸型的時候，顯得有些緊張。

他又心想：歐洲女人都不愛內衣，誰規定女同學一定要在拜訪朋友的時候特地套上胸罩？

菲莉西雅很快地說：「下個禮拜我們就要各奔東西了。」

「是啊，語言學校一結束，我打算先去第戎（Dijon）那裡找間房子。」

她焦慮地凝視著他，問道：「能不能帶我一起去？我已經跟我家裡的人說了，只要學分承認，我就轉學到你那間學校。」

這下輪到方東旭感到詫異了：「這──」

「我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她端詳著他好一晌，似乎試著要決定讓他接受的方式。「你討厭我嗎？」

方東旭搖搖頭，但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菲莉西雅就踮起腳尖，拉低他的頭，將唇覆了上去，這個吻表明了她的心迹，她貼著他臉的呼吸顯得灼熱而急促，柔軟的唇來到他的下巴，一路來到他的喉間，向來她就覺得男人的脖頸和鎖骨最性感，然後她的芳唇回到了他的嘴，以一種相互的渴望彼此摩挲，她的雙手順勢而下，隔著衣服撫摸他的胸膛，柔軟的掌心貼著他的胸口，似乎渴望更接近他的心。

「你躲了我好久。」

「菲莉西雅……」

在他還沒有反應之前，菲莉西雅就把他推倒在一邊的床上，然後跟著躺了過去，兩人的肢體接觸感覺就像觸電，她心裡明白自己太過直接，但是不這麼做的話，她也不曉得該怎麼辦了；這個男人簡直就是雄性動物的良好典範：頎長、高大、勁瘦，她不是矯揉造做的女人，這個男人對他們之間的磁力也並非茫然不知，如果不趁現在把話說清楚，等到語言學校結束，他去了別的地方，遇到別的女孩子，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再記得她了。

這個想法令菲莉西雅感到難受，在她心底悸動的渴求，簡直就要滿溢出來，她拉著他的手伸進她的上衣裡面，方東旭感受到那激烈的心跳，她飽滿的胸部擠壓著他的手，他因為驚訝和慾望而喘息出聲，只見她不假思索地開始脫下上衣，跟著是蔽體的那件薄Ｔ恤，方東旭愣愣地看著她豐盈的乳溝，這個大膽的半裸女孩在他身上蠕動著，她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赤裸慾望。

她跨坐在他身上，小聲地在他耳邊說：「我想和你瘋狂地做愛，就是現在。」說完， 她脹紅了臉， 更顯出一抹嬌艷的神色。

在台北，這樣一個女孩可能會讓許多人反感，不知怎地，他就是覺得這些話說得很自然，兩個互有好感的男女，終究是要走到這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