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跟人的緣分，或者說朋友與朋友之間的關係，會顯得如此脆弱，只是因為需要細心地維繫彼此。

或許菲莉西雅對於這些同學都沒有眷戀，可是與其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該交的朋友還是要交的，方東旭和她一同去了學校的餐廳，同學們湊了些錢，吃著簡單的套餐，巴黎最讓人詬病的就是昂貴簡單的晚餐，如果法國美食是被那些大廚和各種餐飲比賽所撐起來的，那麼使人們正視食物真實價值的，反而是岀於對滿足飢餓的基本需求。

沒有驪歌高唱的場景，也沒有悲傷的道別，學生們和老師們，在餐桌上消磨著漫不經心的簡短時光。

布馮副教授微笑著舉杯說：「離開巴黎吧，年輕人！」

艾米里歐暢飲著廉價的紅酒，歡快地說：「我愛巴黎！」

「乾杯！」

女孩們在一邊吱吱喳喳地聊著天，對照著眾人歡樂的模樣，方東旭沒有說話，在他心中浮現了海明威（E.Hemingway）寫下的另外一段文字：「如果你夠幸運，年輕時待過巴黎，那麼它將永遠在你心中，因為巴黎是一席流動的饗宴。（If you are lucky enough to have lived in Paris as a young man, then wherever you go for the rest of your life, it stays with you, for Paris is a moveable feast.）」

抵達巴黎的那一天，他覺得這真是一個好大的城市，一個人進入其中，就像是被這個城市所吞噬了一樣。

置於一片迷離的光，巴黎移動的繽紛霓虹燈，讓人們的日子披著這般絢麗的緘默，這些音色似乎是這個城市對於的回音。

安蓓菈請布馮副教授幫她寫了推薦函，說是在巴黎繼續念書會方便許多，她將自己的地址留給方東旭，然後微笑著說：「你一定要寫信給我哦！」

方東旭點點頭，也將自己在台北的地址留給她：「我到第戎（Dijon）之後，就會馬上寫信給妳。」

莎莉留下她在洛杉磯的地址和電話，一臉依戀地說：「如果你來美國，請務必來找我。」

ＫＫ則說：「我和菲莉西雅是朋友，都住在柏林，你們有空可以來我家玩玩。」

艾米里歐說：「大家交換聯絡方式也好，這樣我們的友誼就會永遠繼續下去了。」

方東旭收到了眾人的地址電話，對於這些熱情的朋友們，他心中充滿了不由自主的感動，當他吃下帶濃烈海腥味的生蠔時，冰涼的白酒沖淡了生蠔那微微的金屬味道，只剩下海鮮味和多汁的嫩肉；吸著生蠔殼裡冷涼的汁液，再藉暢快的酒勁沖下胃裡，那股對於未來的茫然、空虛的感覺消失了，他又愉快起來，頓時覺得友誼可以讓美好的時光持續到永遠。

菲莉西雅忽然道：「我要跟阿旭一起去第戎（Dijon）念書了。」

眾人一陣喧嘩，只有艾米里歐眨著不能置信的眼睛，訝異地問道：「你們怎麼會湊在一起的？」

菲莉西雅皺著眉頭問︰「不行嗎？」

艾米里歐被她蹬得只能囁嚅著說：「我是沒想到，他竟然會和妳繼續當同學嘛……」

菲莉西雅享受著女孩們忌妒的目光，有些炫燿地說：「現在我是阿旭的女朋友了，當然會跟他一起去念書啊。」

只聽安蓓菈在一邊冷言冷語：「憑妳那種爛成績，我看想要進去勃艮地大學（Universite de Bourgogne）是難上加難。」

菲莉西雅接下了這個挑戰：「我早就已經申請通過了。意外嗎？」

布馮副教授看著這尷尬的場面，很快地拿起酒杯道：「祝大家前程順利！」

方東旭跟著乾杯，不禁回憶起當初來到巴黎的歡快，那時大家一起吃飯喝酒，但當時的他還不會像現在這麼充滿了迷惑。

那些美好的時光都消逝了嗎？自己的生命，又該如何往前？他該先去第戎（Dijon）？還是前往下一個生命的駐足點？

總覺得在即將離開巴黎的這段時間裡，奇跡更容易發生。

他看著這幾個語言學校的同學，過於快樂的人其實不是沒有煩惱，只是一直忘記悲傷的感覺而已。

在台北，所謂懂著生活的人，也許是知道幾家別人叫不出名號的好餐廳；也許是會定期上國家音樂廳聽音樂會，或者買一些ＣＤ有空在家裡聆聽；也許是會在房裡點著精油薰香，然後喝著藥草茶，翻岀一本自己喜歡的書來閱讀；也許是當人家說起什麼時尚玩意，也能夠隨意接口。

在一邊，菲莉西雅偷偷用德語問著她的好友：「ＫＫ，這兩天我們私底下找方一起去德國玩，聽他說他有個朋友在慕尼黑，妳覺得怎麼樣？」

ＫＫ知道自己該回答什麼，她喜歡菲莉西雅，也喜歡方東旭，只不願讓人知道自己的心情，德國人有句話叫做「Ohne mich」，正好可以派上用場，這兩個字的意思是：「別考慮我。」她一再對菲莉西雅如此說著，只因為這幾個簡潔的字所代表的含意，象徵了她對於現實的疲憊與愛情的幻滅。

幸虧班上只有她們兩個德國人，沒有別人懂德語了，不然的話，她也沒有辦法得到寶貴的幾秒鐘時間，好好為菲莉西雅理清方東旭和她的單純友誼。

菲莉西雅並不曉得ＫＫ心中的煩惱，一臉愉快地說：「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