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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25 22:12:45瀏覽1112|回應1|推薦24 | ||
從巴黎開往慕尼黑(Munchen)的嶄新TGV子彈列車,將人們從花都的新穎,迅速載往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火車之內,大約一半都是德國人,進入車廂就可以強烈聽到一陣悶雷也似的對話破空而來,接著是高高低低的一陣笑聲,然後是更多詭異的交談聲,這些日爾曼人喜歡聊天,彷彿只要有永無止境的交談時光,他們就可以持續免除無聊的焦慮。 他好奇地問:「德國是怎麼樣的一個國家?」 菲莉西雅說道:「如果說法國人浪漫得有些荒謬,德國人組成的,則是一個實際又理智的社會主義理想國。」 方東旭忽然想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德國鐵甲部隊橫掃歐陸,希特勒將大軍一路開向鄰近的法國,所有的日爾曼男人都當英雄召喚自己,歡暢地追隨著他們的領導,跟著走過許多艱難的時光,直到他們的國家被人分成兩半,並且在幾十年之中,許多鐵幕中的人民為了跨越那道柏林圍牆,寧可在黑夜中的鐵柵欄前面讓人拿槍射殺,締造出屬於渴望自由之血的歷史。 或許就是這份執著於歷史的強烈理想,德國人終於擺脫了幾十年的屈辱,他們耗費了多年的時間,只為了重現過去的榮光;在歐洲,所有最新穎的建築幾乎都在德國境內,所有最富學問的歷史論述家也都是德國人,甚至於最惹世人注目的小說家也產生於此。 菲莉西雅問他:「欸,阿旭,你說你那個朋友在慕尼黑大學主修什麼啊?」 「哲學。」 「真的?」 方東旭微笑著說:「他大學的時候念的是化工。」 「這兩種根本搭不在一起啊!」 「見到他之後,妳一定會覺得他是個非常特殊的人。」 菲莉西雅聳聳肩:「特不特殊都沒關係,我已經好久沒說德語了,這幾個月每天都在講法文,說不定我連自己國家的語言都快忘記了呢!」 「自己的母語不應該會忘記。」 「那你呢?語言不就是一種不常使用就會被遺忘的工具嗎?」 方東旭不禁搖搖頭:「有些東西是人永遠都不會遺忘的。」 子彈列車飛一般地越過綠色的鄉野,將巴黎那現代化的視覺景象全都拋在了腦後,當初建造這些疾速行駛的高科技工程師,又是抱持著多麼具有變化性的企圖,好一個夢想呵,真是離奇!法國的一切,還有所有的回憶,現在都不見了,閃逝著杳無蹤影。 前一夜,他還在學校的餐廳和同學們一起渡過最後的晚餐,還沒過幾個小時,所有的人們都已經各奔東西;人生到處知何似啊,飛鴻雪泥都是那麼瞬間消失的一種暫存的懷念,人們聚在一起,人們接著分別,也不曉得何年何月會再相見,思緒及此,他不由得感到有些惆悵。 已經快要記不得了,昨晚法比安那優雅的身影逐漸由腦中消褪,一直到現在坐在駛離巴黎的列車上,方東旭纔又想到她。 他明白,法國社會在許多人眼中都屬於浪漫多情的印象,那些言行舉止高傲的巴黎人,雖然表面上生活得很快樂,但後來聽其他國家的人提到巴黎人,總說「那些自命不凡的法國人」;雖然來到歐洲也不過幾個月,方東旭覺得自己還停留在各式書籍裡的刻版觀念,以為自由、平等、博愛的觀念存在於所有的法國人心中,但他發現讓巴黎人與眾不同的,不只是口音,不只是時髦瀟灑的衣著品味,而是疏離和壓抑。 於是他問菲莉西雅:「妳覺得巴黎是怎樣的一個城市?」 她一臉詫異:「不就是一個大都會嗎?」 「還有呢?」 「巴黎女人很討人厭。」 「為什麼這麼說?」 「當我還在故鄉時,覺得自己的打扮差強人意,一點也不會庸俗不雅或寒酸邋遢,我從不覺得自己的衣服選色太怪、腿毛太長、鞋子太廉價,身上沒有流行的裝飾品和名牌皮包;但在法國住了幾個月後,在任何一方面,那些人都當我是個異類,認為如果我想要融入這個國家,就得改變自己。」菲莉西雅厭煩地啐道:「那些假惺惺的巴黎女人。哼!」 「妳覺得巴黎女人總是惺惺作態?」 「是啊,那些女人個個打扮得嫵媚耀眼,其實腦子裡都是廢渣。」 方東旭莞爾失笑:「妳批評得真狠。」 列車穿越漫長的黑暗山洞,駛入巴伐利亞高原地區,窗外有著德國式的尖塔、梯形屋頂和歌德教堂,看著那片風景,讓人覺得天主教的確很迷人,莊嚴的教堂、絢爛的玫瑰花窗、華麗的裝飾藝術,還有引渡靈魂的悠揚音樂,走遍整個歐洲,大體上都是這種類似的景致,頂多在細節上稍有不同而已。 總是記得,在宗教儀式舉行中,陽光從玫瑰花窗穿透進來,彩色玻璃投射出炫目迷離的光影,配合著管風琴與合唱的聖詠,置身其中,靈魂彷彿都能被帶到天堂;無論是什麼樣的心態,進入了教堂,許多人都會因此而受到感動,覺得應該去信仰這些宗教,與其說是被強烈的宗教氣氛所感動,不如說是觀賞其中所表露的藝術而感動,那些人看到的是宮室奢華、廟堂儀節、建築特色,但對基督教義還是所知有限。 大批的東方旅客,從各個車站中進入列車,他們一臉興奮的神色,這些觀光團體並不在乎宗教本身,也不想體會文化之美,究竟人們所明瞭的世界觀,或者他們所見過的文化特色,會不會都只是膚淺的浮表? 或許人們貪得無饜的幻影,只是向這些到此一遊的景點要求回報。當猛烈的風飈過境時,那些旅遊的人們能在飛沙上寫下什麼? 方東旭不是沒有見過那樣的時光,這些國家與城市的歷史,就在他的心中,或者在他向朋友們陳述的話語中,像鳥兒一般的歌聲不絕;可是那些受過沉重苦刑的人們,不然就是飽嚐歷史悲劇的世代,自己所能說出的哪怕再輕,如果把它融入消失的記憶中,還能表現出什麼? 因此,有那麼多的藝術家將之重現在各式各樣的文化寶藏之中;畫家如果吝於在畫布上展示自己的情感,就只能拍賣毫無意義的色彩;作曲家要是不譜上他們的音樂並且演奏給世人聆聽,那些提琴也會像蘆葦一般斷折。 著名的黑森林從列車兩旁呼嘯著消失,方東旭看著那些樹,不知怎地特別想要對人的存在展開思考。 倘若人與人之間對位並置,以男人和女人兩者之間若即若離、互為捕捉的意識張力,來表達存在的撲溯迷離,是否存在會顯得有些荒謬? 人們是否具備說出自己的想法、表達自我情感的能力?還是我們根本就是不由自主的、乃至不知所云的表演者,如風中之樹,飄浮又搖擺? 他看著菲莉西雅,她靜默地坐在他的對面,微笑地看著他,紅紅的臉蛋上有著兩人所有的撫觸、相愛、釋懷的神情,對照著車窗外流動的景象,似乎她顯得有些不真實,變得飄忽、迷離與搖晃,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但是他知道自己喜歡這個女孩,喜歡她毫不掩飾造作的內在。 她笑問:「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呀?」 方東旭道:「沒什麼,我只是想說,我們快要抵達慕尼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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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