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滿漢袍澤同生共死~梁化鳳「為國做見証」

一幅粱化鳳威武端坐的畫像已畫好。但見畫中之人，金頭銀臂膀，一身鎧甲報皇恩，虎目生威定太平。果不愧為擊潰二十萬海逆的大英雄。『哎呦！這畫，還真是畫得入木三分，把提督大人忠君報國的精神，都畫了出來。皇上看了這幅畫，必然要愛不釋手。定又要大讚提督大人一番！』帥帳內，正就欽差一邊賞畫，一邊讚不絕口。而梁化鳳也是滿口的謙讓之詞，不敢專美。忽卻聽得帳外，傳來一片吵雜喧嚷之聲，大煞風景。隨即見得帳外衛兵，入帳稟說：『句容縣令帶了一幫鄉紳，欲求見提督大人。』因梁化鳳，人逢喜事精神爽，也就令句容縣令與鄉紳入帳。原本梁化鳳讓縣令與鄉紳入帳接見，是想在欽差面前，展現自己民胞物與的大將之風。好讓欽差回朝廷覆命後，能在順治帝賞畫之時，再為其美言幾句。然見那句容縣令與鄉紳，入帳之後，一見梁化鳳，卻是立時下跪，磕頭如搗蒜。個個更是神情惶恐，恰有如見到了閻王老子般的恐懼。而這，倒讓梁化鳳有點尷尬，忙露親切和靄笑容，謙說：『縣太爺、還有幾位有名望之士，快起來講話吧！不必如此多禮！』

句容縣令與鄉紳才起了身。見那縣令方開口，卻是禁不住哽咽哭腔，一語未出，兩顆豆大淚珠已從眼眶滾下。『稟將軍~~懇求將軍~』就說了懇求二個字，霎時縣令又是雙膝下跪。身後的鄉紳見縣令下跪，也跟著又跪，個個臉上更是形容悲慘。見那句容縣令，拱手之間，兩行淚流個不停，出口更是句句泣血，悲傷陳情：『懇求將軍~~高抬貴手，放無辜的百姓一條生路吧！海賊雖佔鎮江，又圍南京。但海賊來回，都走水路，皆沒進入句容縣。所以句容縣並無海賊，只有無辜的百姓。但現下朝廷幾萬大軍，在句容縣燒殺搶劫，所到之處皆以殲滅海賊之名，對無辜百姓奸淫擄掠，慘不忍賭。百姓何辜，一夕家破人亡。牛羊雞鴨，被抓得一乾二淨也就罷！甚至男男女女也盡被抓擄，有如貨物裝了滿車，欲賣為奴賣為娼。下官斗膽，懇請將軍，仁義為懷，大發慈悲。快~~制止那些官兵，胡作非為。救救無辜百姓啊！』

「梁化鳳所率大軍，以追擊海賊之名，卻竟放縱兵士對無辜百姓，燒殺搶奪，肆行姦淫擄掠！」倘若屬實，這事傳到了朝廷，甚至傳到了順治帝的耳裡。豈不要玷汙了梁化鳳的英名。況是順治帝，才剛擢升梁化鳳為江南提督，對其大破二十萬海逆，青眼有加。尤其順治帝派來宣旨的欽差大人，當下可也在梁化鳳的帥帳內。對於那縣令聲言，官兵荼毒百姓的一言一語，欽差可都聽在耳裡。且梁化鳳的畫像既已畫好，欽差也正要拿著梁化鳳的畫像，趕回朝廷，去向順治帝覆命。正是梁化鳳所擔心。就怕那欽差聽得縣令所言，回京後，去告訴了順治帝。這豈不要壞了梁化鳳的錦繡前程。一時之間，只見那梁化鳳原本堆滿笑容的面容，在縣令哭訴之間，忽而轉為一臉的鐵青。悄然更以眼角餘光，撇向欽差大人，欲察其動靜與反應。果不其然，那皇上派來的欽差大人，聽得縣令的哭訴，先是一臉的愕然與驚訝神情。繼之，見其臉色更漸漸轉怒，兩眼圓瞪，竟似要冒出火來。

『閉嘴！』那句容縣令與鄉紳，淒慘哭訴，句句百姓遭官兵荼毒。欽差果然聽得，已忍無可忍。驟然趨步走到縣令與鄉紳之前，伸起手來，一個巴掌即甩向那縣令。"啪"好大一聲的巴掌聲，搧得那句容縣令，一個踉蹌，兩顆牙從嘴裡噴出，頓是冒了滿嘴鮮血，再無法言語。繼之更見那欽差，勃然大怒，指著縣令與鄉紳，破口大罵：
『哼！你們這群人是糊塗了是不是！提督大人，大破海賊，解救了天下蒼生，更讓大清江山，轉危為安。此乃曠古之功，定天下之大局。再說，戰爭那能不死人！你們這些鄉紳，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還你這個縣令，也算是個當官的。卻怎麼，連個"事有輕重緩急"，凡事"當以大局為重"，這點道理都不懂！古聖先賢，有云："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剿滅海逆，將前朝餘孽，連根拔除，將其"割喉割到斷"。這就是國之大事。至於戰爭不免波及無辜，造成百姓傷亡。這就只是小節。提督大人，兢兢業業忠君報國，高瞻遠矚，凡事大局為重，成大事不拘小節。正是其深獲皇上賞識，恨不得立刻相見。但你們這些糊塗人，卻是故意拿些百姓傷亡的小節，來阻礙提督大人辦剿滅海逆的大事。這不是我恐嚇你們！若是皇上論起罪來，怕你們這些個不識相之人，全都要拉出去砍頭！真是一群糊塗蟲！」

「唔！難得欽差大人，深明大義，果然是個明白事理之人。無怪皇上會派他前來。當今皇上，真是聖明啊！」眼見欽差大人，大義凜然，訓斥縣令與鄉紳。這讓梁化鳳，原本懸在枝頭擺盪不安的一個心，恰如一片枯葉在秋風中危危顫顫，總是安定了下來。既知欽差深明大義，梁化鳳心中也就再無顧忌。索性將欽差的話頭，接過來。當下，即也對那縣令與鄉紳，疾言厲色斥喝：
『哼！好個句容縣的縣令。居然還有臉來找本將軍。好啊！剛剛你可說的好。海賊從鎮江到南京，都走水路，沒有進入句容縣。那這就怪了！既然海賊沒來你縣，也沒攻打你縣。怎麼你這個句容縣，也向海賊納款稱降？這難道不是你這個縣令，還有這些意圖不軌的鄉紳，自己去向海賊納款投誠的嗎！不！這是叫叛國，背叛了我大清國。沒想到你們這些叛國之人，反是惡人先告狀，居然想來誣賴本將軍。幸好欽差大人，明察秋毫，沒被你們這些叛逆蒙騙。但既然你們這些叛逆，有膽來到我的帳下，我梁化鳳，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豈可再放你們走。論罪，你們這些勾連前朝餘孽的叛逆，就是該抄家滅族，斬首示眾！罪無可赦。』

『來人啊！把這幫叛逆都給我抓起來！推出帳外斬了。另派兵前往其府宅，立刻將其九族盡皆逮捕，一個都不准放過。以昭我大清，承繼大統，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為國做見証！』可憐那句容縣令與鄉紳，原本不堪見官兵姦淫擄掠，想來替百姓求情。結果，卻是梁化鳳一聲令下，個個既無法阻止官兵荼毒百姓，反是落個身首異處。甚至連其九族，也都被梁化鳳派兵前往抄家滅族。這能怪誰！只能怪那句容縣令與鄉紳，一來不識大體，二來不知輕重，三來不知大局為重。四來更不知百姓該為國家做出犧牲。畢竟官兵拼死上戰場殺敵，總需得犒賞，重賞方有勇夫。觀音山一戰，清軍大勝，立下首功的梁化鳳。一日之間，原本的崇明總兵，立時官加三級，擢升江南提督。而那在戰場衝鋒陷陣的兵士，雖無官可升。但總不能讓他們與敵人拼了命博殺，立下如此大功，卻毫無犒賞。是的！讓官兵對百姓，可盡情姦淫擄掠，燒殺搶劫。搶到的財物都算自己的。擄獲的男男女女，或抓回家去當奴僕婢女，或抓去市集賣了，有錢大家分。而這向來就是清兵將領，默許給兵士的犒賞。也就是若沒梁化鳳的默許，其麾下的大軍，豈又敢對百姓任意姦淫擄掠，燒殺搶奪。

順治帝派來的欽差，既在朝廷當官，自與梁化鳳心有靈犀，怎會不知其不可告人的內情。然百姓原本就該為國家做出犧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民死，民豈能逃出生天」。再說，剿滅前朝餘孽，對大清朝廷而言，是何等重中之重的大事。是以南京之戰，一舉擊潰海逆後。無論是滿州八旗兵，梁化鳳的漢綠營兵，或巡撫蔣國柱的撫標兵，總該給他們一點犒賞。讓他們可以盡情的對百姓姦淫擄掠，燒殺搶劫。這不但是百姓為國家做出了犧牲。且滿州八旗兵、漢綠營兵與撫標兵，更無分滿漢，同為戰場袍澤。不但滿漢一家，一起為大清奮戰，更一起姦淫擄掠，同生共死，燒殺搶劫，同甘共苦。無怪，梁化鳳要大讚，此乃是「為國做見証！」...

隔日。七月二十六日。江南提督梁化鳳，所率數萬大軍，已然鐵騎雲集，境壓鎮江。不僅陸上有鐵騎大軍壓境。清軍水師軍，亦已傾巢直逼瓜州。由於鄭家軍觀音山潰敗之後，十數萬大軍，僅剩三四萬。尤其左右虎衛師，這支專用來對付清兵騎兵的鐵人部隊，更在觀音山之戰中，全軍覆沒。因此，面對清軍的鐵騎大軍壓境，鄭家軍倘以三四萬殘兵對付，恐怕更將是以卵擊石，全無勝算。國姓爺亦知大軍潰敗之後，士氣低落，更難以應戰。觀音山大敗，也讓國姓爺得了教訓。於是面對清軍陸上、江上，數萬大軍，包挾而來。這次，國姓爺也不再逞能，毅然下令，從鎮江與瓜州撤軍。至此，北伐南京之役，可說損兵折將，撤底失敗。另一邊，鄭家軍自鎮江撤退之後，梁化鳳所率大軍進入鎮江。有如見入句容縣一般，滿州八旗兵、漢綠營兵與巡撫蔣國柱的撫標兵，同樣恣行姦淫擄掠，對鎮江百姓，燒殺搶劫。值此同時，梁化鳳的畫像，也已由欽差連夜策馬，帶到了北京紫禁城，奉上給順治帝。而順治帝，見了梁化鳳的畫像之後，自然是滿朝文武官員，無不讚頌。皆稱梁化鳳，智勇雙全，金頭銀臂膀，真不愧為大清國的大英雄。...

八月初四。撤離瓜州鎮江後，鄭家軍的艦隊，已然來到了長江口的吳淞港。吳淞港對岸，即長江口的崇明島。大軍即將完全退出長江，順流出海，國姓爺召集眾將官議事。有些將官對於南京敗戰，仍心有不甘，故向國姓爺建言，當攻取崇明島。 即有將領，慷慨力陳，說：『雖說我大軍在南京觀音山，受到了些許挫敗。但右提督馬信的大軍與右武衛軍，都還算完整。當全力攻取崇明城，以做為我軍在長江口的老營。然後迅速派人往金廈，再調大軍前來。只要咱們能在長江口的崇明島，站穩腳跟。自能等候時機，一舉再入江，攻取瓜鎮與南京。到時鹿死誰手，尚未可知！』當下，亦有將領建言，說：
『沒錯！攻崇明島，當可一舉數得。一來，觀音山受挫之後，數萬大軍潰逃，生死不明。另兵部尚書張惶言，率軍溯江，直攻蕪湖，亦不知其結果如何？若我大軍就此撤出長江，返金廈，豈不置潰散的兵將於不顧。當攻下崇明島，就近打探失散的兵將下落，予以救援。二來，南京敗戰，滿虜必然以為我軍已無力再戰，恐怕大軍直攻金廈。若我軍全力攻下崇明島，則滿虜必然不敢再派兵南下攻金廈。三來，觀音山敗戰以來，我軍士氣低落。若速攻下崇明島，亦算是逼滿虜和局。當可重振士氣。不知各位將軍，意下如何？』

國姓爺本也有意要攻崇明島，聽得眾將官之言，亦是多半主張攻取崇明島。八月初八，鄭家軍由吳淞港，移師至崇明港。十日，國姓爺即下令，各路大軍分頭並進，攻取崇明城。由周全斌率右武衛，攻西門。吳豪率宣毅右鎮，攻北門。韓英率正兵鎮，攻東門。後沖鎮則攻西南角。十一日上午，各路大軍，架起火砲，開始攻打崇明城。而守城的清兵，亦全力抵禦。江南提督梁化鳳，所率鐵騎大軍，經得半個月，也已返回了他的老巢崇明城。因此這崇明城，此時也早是有所準備。再不是六月，鄭家軍入長江之時，所面對的那個孤懸海外的崇明城。十一日，鄭家軍，對的崇明城，砲轟一日，將城牆轟出了數十丈的崩塌。但城中的清兵，兵將充足。梁化鳳得知城牆被轟崩塌，立時命兵士造大批木馬釘。木馬釘者，即以木頭釘成木馬狀，再於木頭上遍釘尖銳鐵釘，以讓人無法近身。大批的木馬釘，就這麼被或堆疊，或擺放於城牆的崩塌處。這讓崇明城的城牆，即使已崩塌數十丈，然鄭家軍為木馬釘所阻，卻依然無法從崩塌處攻城。至當晚，鄭家軍為了攻城，也只能用雲梯，齊倚城牆，好讓兵士爬上城牆已攻城。

崇明城，高約三丈。當夜，正是月黑風高的秋夜。數萬鄭家軍，重重包圍崇明城，由東西南北，四方攻城。由城牆上向下望，但見遍野火把，多如夜空的繁星。數不盡的兵士，有如出巢的蟻群，抬著登城的雲梯，拼死靠近城牆邊，並將那多不勝數的雲梯，齊倚城牆邊。有如螻蟻出巢的兵士，就這麼沿著雲梯，開始攀爬登城。城上守城的清兵，自然不可能讓鄭家軍的兵士，輕易的登城。就見那城上的清兵，箭矢如雨下，不斷的射向那攀爬雲梯的敵兵。更有火力威猛的火銃，時而在黑夜發出火光與轟然巨響，從城上轟向城下。有的鄭家軍的兵士，已然冒死，沿著雲梯爬到了城牆上。但城牆上的清兵，也早有所待，立時刀劍迎面劈砍而來。幸運的鄭家兵士，爬上城牆，與清兵展開廝殺。不幸的，還沒爬上城牆，或被箭射中，或被火銃射中，瞬間從幾丈高的雲梯上，摔落地上。戰了一夜，血肉橫飛，卻未能將崇明攻下。甚至正兵鎮統率韓英，與監督王起俸等，還被清兵的火銃所傷，傷重而死。不得已，只得暫退兵。

屋漏偏逢連夜雨。因觀音山敗戰，匆促撤離，又原本納款投誠的州縣盡失，使得鄭家軍的糧餉供應成了問題。國姓爺於是分派一部份兵力，前往浙江的溫州、台州與舟山等地屯駐，以徵大軍的糧餉。未料，溫州台州與舟山的清兵也有所備。鄭家軍前往徵糧餉，船艦才到溫州，清兵已然四方合圍而來。雙方激戰，既徵不到糧餉，將領劉猷，還因此戰敗戰死。十八日，徵糧餉不遂，消息傳回崇明，更讓鄭家軍的處境，雪上加霜。儘管仍有不少將領，認為該攻下崇明，不該輕撤軍。然右武衛周全斌，力排眾議，對國姓爺諫說：『崇明城雖然只是孤懸海外的一個小城。但這個城卻築得相當堅固，短時間想攻破，恐怕有困難。而且，就算我們真的攻下了崇明城，據有崇明島，恐怕也已經是無濟於事。畢竟滿虜現在已經有所備，要再入江攻南京，恐也已難上加難。那強要攻下崇明城，等於也是白白損兵折將而已。還請國姓爺三思！』

周全斌說得也沒錯。國姓爺想攻下崇明城，無非就是希望能等待時機，再次入江攻南京。尤其清兵蘇常提督馬進寶，曾與國姓爺有密約，有意投誠鄭家軍。卻在鄭家軍攻崇明城之際，蘇常提督馬進寶，欲投誠之事，風聲已走漏。滿清朝廷，迅雷不及掩耳，逮捕馬進寶送入京。馬進寶投誠之事，既已成灰。確實就如周全斌所說，鄭家軍就算攻下崇明城，也已於事無捕。「南京兵敗後，將士士氣低落。崇明城短期難以攻下，又損兵折將。大軍糧餉已成問題，溫州徵糧又不順。馬進寶也已被逮捕，想合其師，再進兵南兵，也已緣木求魚。唉~~恐怕再戀戰此地，也已無用...」思前想後，國姓爺心灰意領下，也有了決定。九月三日，國姓爺即命大軍即開駕，離開了崇明島，鳴金收兵，頹然南返金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