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2、海澄公黃梧~小皂隸擠身貴冑之路

「兵部尚書蘇那海，何許人也？」且說那蘇納海，乃是滿州正白旗人，出身翰林學士，可說身分尊貴。而今任兵部尚書，更是動見觀瞻的朝廷大員。但既是朝廷大員，飽讀四書五經，行事本當正大光明，方無愧於聖賢禮教。但這兵部尚書蘇納海，為何卻竟自甘下流，做出這種刨挖人祖墳，企圖讓人斷子絕孫的旁門左道之事。況且這蘇納海，還是個滿州的正白旗貴族，卻又怎懂得這種刨人祖墳，施術做法，以斷人子孫命脈的邪術。是的！這種刨人祖墳的旁門左道邪術，自然不是蘇納海想出來的。而是海澄公黃梧，密奏給朝廷的「滅賊五策」之一。「公侯伯子男」說起這海澄公黃梧，身居五等爵位之首的公爵。在大清朝的漢人當中，除了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與平西王吳三桂外，就屬他的爵位最高。但尚可喜、耿繼茂與吳三桂，可是各個統領千軍萬馬，戰功彪炳。因其功勳難計，所以被策封王爵。而這海澄公黃梧，卻又是憑甚麼本事，竟也可以擠身身公爵！實話說，這黃梧，其實本只是個地方上的宵小無賴。出身也就只是漳州平和縣，衙門裡的一個皂隸，也就是一個打雜跑腿的小差役。只能說生逢亂世，置身烽火戰亂之中，對一般百姓而言，雖可能家破人亡，受盡苦難。然對一些無賴宵小而言，卻可能因其鑽營有術，反成了擠身富貴的大好機會。譬若這海澄公黃梧，就是最好的典範。

俗話說「敢的夾去配！」，這話用來形容黃梧，再適切不過。因為黃梧是真的很敢。隆武二年，清兵入福建，國姓爺燒儒服，號召天下英雄豪傑，興兵抗清。當時，黃梧還是一個漳州平和縣的皂隸。平日，就替縣太爺跑跑腿，打打雜。因替縣太爺打雜，背後有靠山，黃梧自然也慣於狐假虎威，於是在市井間結識了一些酒肉朋友與狐群狗黨。清兵有如秋風掃落般，橫掃漳州，平和縣的縣太爺，不敢違抗天意，於是舉縣降了清。而對黃梧而言，當奴才的，不管誰來了都是當奴才。若想翻身，除非就是斗膽幹件大事。而亂世之中，正也是為人奴才者，博得翻身的好時機。況是那縣太爺，平時對人苛薄寡義，往往對黃梧動輒打罵。而這自更讓黃梧起心動念，欲趁兵荒馬亂將其殺之而後快。且其時，「大明招討大將軍國姓」正招兵買馬，號召天下英雄豪傑抗清。黃梧看準了好時機，於是夥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設下陷阱，斬殺了平和縣的縣太爺。隨後砍下縣令的頭顱，作為抗清的投名狀，連夜策馬飛奔往泉州同安，去投靠國姓。時值國姓爺，用人之際。而黃梧久在縣衙當小差役，雖然沒甚麼本事，但善於服侍頂頭上司，一張嘴就是很能唬爛、很能說。提著平和縣令的頭來當抗清的投名狀，黃梧更是口沫橫飛，將自己說得有如三國關羽般的機智勇敢又忠誠。而對國姓爺來說，有此忠誠之士，斬了降清官員的頭來投靠，豈能不喜，即委以重任。於是一夕之間，黃梧從一個縣衙的皂隸，搖身一變，就成鄭家軍的中權鎮左營副將。僅僅二個月，原本縣衙當人奴才的小差役，眨眼又升前衝鎮總兵。

永曆十年。黃梧已然官拜左提督之職，但其真正擅長的，卻也只是空口說白話的唬爛之術。時值清將尚可喜，發兵攻打揭陽。因清兵勢大，且地形不利撤兵，使左先鋒蘇茂猶豫，不知該不該出戰。黃梧即對蘇茂說：『出兵就是要打勝仗。既然打了勝仗，何須考慮撤退的問題！』因為黃梧的建言，左先鋒蘇茂，慨然出兵。結果鄭軍大敗，因撤退無路，竟折損五千人。國姓爺得知後，勃然大怒，因喪師重罪，斬了蘇茂。而黃梧應該派兵支援，卻退卻。論罪也被國姓爺記責，命其戴罪立功。雖然軍職依舊，卻是派黃梧去鎮守海澄縣。

漳州海澄縣，臨著九龍江出海口的月泉港，與廈門島遙遙相望。月泉港則是大明國後期，唯一的對外通商口岸，所以舉中國海陸貨物，無不盡匯聚於海澄。而鄭家軍乃是藉著海外的通商販運，來獲取糧餉支應。因此這海澄縣，亦可說是鄭家軍在陸地，最重要的根據地。國姓爺更在海澄縣的各地倉庫，屯積「鐵甲十萬副，穀可支三十年，藤牌銃砲火藥，皆以數萬計」。由此可見，黃梧雖因兵敗，被國姓爺記責。然既派其鎮守海澄縣這最重要的根據地，亦是對其仍信任有加。只不過，對一個無賴宵小而言，倘若無利可圖，那所謂忠誠與信任，也就一文不值。再說永曆十年，天下大勢，江山改朝換代的局勢，也已經明朗。入關逐鹿中原的滿清，已然勢如破竹，幾乎橫掃整個中國。而除了東南沿海的國姓爺，與西南的永曆帝，仍有些許抗清力量外。明眼人一看亦知，大明國已然氣數已盡。就算在東南沿海，已然征戰十年的國姓爺，雖曾占據幾個州縣，最後也都得而復失。而今也僅剩下海澄縣與金廈二島。

「良禽擇木而棲！既然跟隨國姓爺，已無前景可言。現在還被記責，一旦戰敗，可能就會像蘇茂那樣被砍頭！與其如此，倒不如豁出去，再幹件大事。海澄縣就如同國姓爺的命脈。既然海澄縣在我手裡，那我就獻海澄城降清。拗得過就是我的！」是的！既然黃梧在平和縣當差役之時，膽敢砍了縣太爺的頭，來投靠國姓爺。既然已經背叛過一次，而今卻又怎會不敢再背叛一次，獻海澄城降清，來換取更大的榮華富貴。是年六月。黃梧見有機可乘，即殺了海澄總兵滑棟，向滿清浙閩總督李率泰，獻城降清。因海澄城，乃鄭家軍的命脈所在，其重要性有如關中的河套重地。所以國姓爺也將大軍的糧餉、刀械、鎧甲、銃砲火藥...全都囤積在海澄城。海澄城淪陷，則國姓爺十年的努力，一夕化為烏有。更糟的是，失去對月泉港的控制，則鄭家軍所仰賴的海外通商販運，亦都一夕失去。其對鄭家軍的重創，難以言喻。就此國姓爺，也只能撤守金廈二島，困守海島。但黃梧降清，獻海澄，重創鄭家軍。這對滿清朝廷而言，卻是立了大功一件。為犒賞黃梧之功，於是滿清朝廷也不吝嗇，即冊封黃梧為海澄公。其爵位之高，連帶領清兵入關，號稱入關第一功的洪承疇，都望塵莫及。

獻海澄城降清後，既受冊封海澄公，黃梧焉能不知報效皇恩。「明朝無道，引得民亂四起，李自從攻入北京，崇禎吊死媒山，早已註定亡國。而滿清奉天承運，入關剿滅亂賊，繼承了明朝的道統，亦成了坐天下的中國新朝。誠如，夏桀無道，所以商湯取而代之。商紂無道，周朝取而代之。秦末天下大亂，漢高祖劉邦一統天下，建立漢朝的劉家天下。而今滿清愛新覺羅家，亦是如此。自古天無二日，正邪不兩立。愛新覺羅家既已繼承道統，成中國新皇帝，乃為正義之師。豈容那舊朝的朱家，苟延殘喘，為禍地方，逆我天朝之王師。自當該將其刨根挖底，趕盡殺絕！」俗話說，換了屁股就換了腦袋，誠然如此。黃梧本是一個無賴宵小，為圖己利，往往心腸歹毒，而不擇手段。既已身為滿清公卿貴冑，為向朝廷表忠，黃梧對於剿滅那些前朝逆賊，自然不能落於那些滿州八旗，與漢八旗兵之後。就說為了助滿清朝廷，消滅海逆鄭成功，黃梧密陳給滿清朝廷的「滅賊五策」，見其條目，更是一條比條更加的陰狠歹毒。其倒行逆施，傷天害理，超乎一般常人所能想像，簡直令人髮指。

智者有言：「一個無德的無賴宵小，手握權勢是越大，其對百姓的禍害也越大！」而黃梧即是如此。當黃梧只是平和縣衙的小差役之時，他能幹下的惡事，頂多就是糾結狐群狗黨，設計殺了縣令，再投奔國姓爺加入抗清。而當黃梧在國姓爺的麾下，官至提督之時，因輕敵出兵。所造之禍，頂多也就是讓五千士兵陣亡。然當黃梧，獻城降清後，搖身一變成了滿清的海澄公。其為高權重，直通朝廷，密陳「滅賊五策」。光是「五省遷界」，從山東、江蘇、浙江、福建至廣東，將五省百姓，從沿海內遷三十里。但五省沿海，乃是膏腴之地，賴以維生的百姓，豈止百萬。一旦挖界溝、築界牆，強將百姓遷離。則百姓一夕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不說。離開了家鄉後，百姓又何以維生！因此五省遷界，無疑是置萬萬人於死地。秦始皇築萬里長城，受害者也不過就是二十萬築城的兵民，卻以暴君之名，被撻伐千年。而這黃梧，密陳「五省遷界」，沿海三十里挖界溝、築界牆，其禍害的百姓，直是秦始皇的十倍百倍。由此可見，黃梧這無賴宵小，為向滿清表忠，其手段有多心狠手辣，完全置萬萬百姓的生死於不顧。繼之密陳，將軟禁北京的鄭芝龍處死，還不夠。居然又密陳，需得將海逆鄭成功的祖宗八代，都從墳裡挖出來曝屍，毀其祖墳，好刨根挖底，讓鄭家斷子絕孫。如此泯滅人性之舉，若非心腸歹毒至極之人，恐都還怕會有損陰德，禍及子孫。但這無賴宵小的黃梧，既成了位高權重的海澄公，為報效浩瀚皇恩，自然是各種傷天害理的手段，也傾囊盡出。而且，剛入主中國的滿清，因一心急著將前朝斬草除根，居然對黃梧密陳的「滅賊五策」，也照單全收的採用。並派了兵部尚書蘇納海，南下福建督辦。

蘇納海出身翰林學士，那裡懂得這種刨挖人祖墳，下降頭、詛咒人斷子絕孫的的邪術。但奉命督辦，一到福建，自然也只有三顧茅廬，去找海澄公黃梧請益。而滅賊五策，既是黃梧想出來的，自然在他心裡也早有準備。正是定雨仙。因為這種刨人祖墳，斷人命脈之事，黃梧自己恐也想不出來。而是定雨仙，想出的陰邪毒招。且說人稱定雨仙的王定雨，本與黃梧都是平和縣人。當黃梧尚在縣衙當差役之時，也就與定雨仙結識。因定雨仙，是個專替人看風水的地理仙，舉凡做墳、擇時、婚喪喜慶，無不都要來請託。而黃梧既在縣衙當差，自然人面廣，不免還有些公務要委託。於是黃梧與定雨仙結識後，自是魚幫水，水幫魚，這方請託，那方幫忙。二人倒也有如師公神杯，乩童桌頭，湊成對。原來二人有共同嗜好，那就是二人都愛酒色，每每有事相談，無不相約於酒家。既為酒肉朋友，慣於一手摸奶，一手把酒言歡，暗地裡還有一手公器私用，私相授受。因利益與共，又臭氣相投。後來二人索性結成換帖兄弟。直到了滿清入閩，橫掃福建，黃梧因積怨，趁機設計殺了縣太爺。而後去投靠國姓爺，加入抗清。當時定雨仙，就鐵口直斷，對人說：

『黃仔！糊塗去了！竟然跑去抗清！我夜觀天象，很清楚。明朝氣數已盡，所以清朝入關，註定要取而代之。就親像當年元朝滅亡，所以明朝取而代之。幾千年來，一個朝代取代一個朝代，這就是中國的道統。新朝的皇帝，為著坐穩天下江山，也必定會將舊朝趕盡殺絕，一個不留。一千年前的中國是這樣，一千年後的中國也還是這樣。漢朝的中國是這樣，清朝的中國，當然也是這樣。順我者生，逆我者亡，這就是天道。所以黃仔，跑去抗清，這叫做自取滅亡！早慢，一定會跟那個國姓，被清朝割喉割到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