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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其後》的讀後感以及一些閱讀筆記
2012/05/27 22:24:52瀏覽2887|回應10|推薦4

有關《其後》的讀後感以及一些閱讀筆記

And so it was I entered the broken world 
To trace the visionary company of love, its voice 
An instant in the wind (I know not whither hurled) 
But not for long to hold each desperate choice. 
而就這樣我進入這斷裂崩解的世界
尋索心靈幻景中愛的陪伴,它的聲音
風中一瞬 (我不知吹向何處)
無法長久繫於每一個奮不顧身的選擇。

——Hart Crane, The Broken Tower
斷塔


想要以倖存的讀者的角度來談賴香吟的這本書《其後》;
想要遺忘早已不復記憶的《鱷魚手記》、《蒙馬特遺書》;
想要脫離還沒讀完的《遣悲懷》;
但一直無法遺忘、也無法脫離的是普魯斯特有關阿爾貝蒂娜死亡的記憶與思念:
這不是因為我在想念她,不是因為我夢見了她,也不是因為我把她當作希爾貝特;這是因為我手臂裡產生的模糊回憶讓我去找我背後的鈴,就像在我巴黎的房間裡一樣。


在這本書最後的代手記〈生手的天真〉一文中,作者賴香吟下了一個總結:
「所以,這並不是一本關於五月的書,而是關於我自己,其後與倖存之書。
對賴香吟的作品涉獵頗深的大說謊家普普斯特さん(敬體)更清楚地指出
「所以啊,這不是寫邱妙津,這是寫賴香吟自己的小說。當然,邱妙津無疑是賴香吟生命的一部分,過去是,未來也是。」
而在最近的一場專訪中,賴香吟對於《其後》所談論的「死亡」似乎是抱持著正面的看法:
「但正面不是相對於暗面的,如同清醒不是相對於疾病,只是一個狀態,讓你穩定清楚的狀態。」
「成長的過程剛好有極端的經驗在裡面,過早到來的死亡問題,以及各種形式的死亡,而書寫是自我爬梳的總整理。」
然則,賴香吟所提到的傷痛經驗其實是像萬花筒一般的變化萬千,卻是歷經10多年才有辦法完成《其後》的書寫:
我不知道其他走過自殺的倖存者,如何挣脫死亡陰影,那時候看的許多精神醫學書上反覆提到,不要抗拒與人談自殺,要把傷痛宣洩出來,這是一種workig through,修通。
「每一次你將痛苦的經驗說開,情況就有所轉變。經驗彷彿像個萬花筒:每次轉動,裡面的花樣都會重新組合。」(p.114)

所謂的倖存者,其實是處於被離棄的地位,這讓我想起 2009 年由野島伸司所編劇的日本電視連續劇《交換戀人》(Love Shuffle),這齣戲裡頭除了探索愛情的主題之外,對於死亡帶給倖存者的傷痛有著相當深入的剖析,劇中描述心理醫師菊田安排其治療的精神患者海里與攝影師世良旺次郎相戀並隨即失蹤,模擬出她自殺死亡之後的現實世界,讓海里身歷其境,跟蹤著倖存的戀人旺次郎並親眼目睹他所面臨的苦痛及煎熬,藉此來治癒海里一心尋死的執念,殊不知菊田自身也曾有過同性男友自殺的悲慘遭遇。
如果時間真的可以倒流,這些自殺的人,是否還會堅持走這一條讓倖存者悲痛的死路(cul-de-sac)呢?
然而以日本作家太宰治為例,卻似乎只能驗證其死意甚堅,從21歲,太宰治自殺未遂達四次之多,最後終究亦無法拒絕死亡的誘惑,1948年(昭和23年)在玉川上水與愛人山崎富榮投水殉情結束生命(參考維基百科)

之於五月,知識宛若祭壇,在那些書架的環繞下,她們揭露內心傷害的墳塚,她們的友誼在那裡生根,可以說,那些書架就是她們故事最早的背景。除了當年所謂文藝青年必讀的西方社科、哲學書,五月還鍾情安部公房、三島由紀夫,剛剛冒出頭來的村上春樹,以及,太宰治。(p.11)

「每個靈魂都是不同的,但痛苦的靈魂之間有嗅覺般的共感。」在這本書裡,賴香吟多次提及太宰治,包含他的作品《晚年》、《東京八景》,以及太宰治的女兒津島佑子。
先前讀過太宰治一篇名為《盲目隨筆》的小說短文,主人翁狀似囈語地說道:
「但丁——波特萊爾——我。一脈絕對而固若金湯的鋼鐵文統。捨我,誰都不配。」
「雖死,吾往矣。」
「為永生而活。」
「挫折的美。」
我不知道這一連串的發聲是否正抒發了太宰治長久以來對於文學、對於生命之己見?


賴香吟說:「重獲詮釋的能力,是時給我們的禮物

那最後的一天??兩天?五月給我打了幾通電話?很多?或是僅僅只有最後那一通?無論如何,留在記憶裡的只有最後一通了。(p.83)

最近同時讀到納博科夫的自傳說吧,記憶,他認為:
「記憶有時會出現變體擁有這種記憶的人或是這種記憶的受害者最好不要寫自傳。」
「藝術的結構像鑽石,而記憶如肌理一般迂迴;藝術與記憶合而為一,產生一種既強韌又靈活的風格,似乎可在草地和花叢間溜過,來到溫暖、平坦的石頭上,然後在此捲曲、盤繞。」

又或者引用一段普魯斯特的書摘更能清楚解釋「記憶」的有機生長:
因爲如果說我們的生活漂泊不定我們的記憶卻深居簡出我們不停的衝刺也徒勞無益我們的回憶被牢牢地鉚住在我們早已離開的那些地方並且繼續在那裡組合它們與世無涉的生活就像旅行者到了一座城市在那裡交上一些臨時的朋友在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他不得不抛下他們因爲他們走不了他們得留在那裡在教堂前、港口邊、庭院裡的樹木下結束他們的長晝、他們的生命就像他仍然在那裡一樣。
(p.319 追憶似水年華 VII 重現的時光 聯經版 1992)

如同賴香吟所陳述的:「愈寫愈多,短文形式沒辦法負載」,是否就是因為摻雜了時間與記憶交錯之後,而必須採用小說這樣的書寫形式呢?

五月遺物與筆記本,某一程度成了她所謂「愛的禮物」。十年,她有時細細閱讀這份禮物,有時又完全將之塵封。這是一份絕對的禮物,可也是一個難解的密碼,在記憶縫隙間載浮載沉
她無法確認這是一份個人禮物,抑或一個責任她不能斷定五月自身,以及五月家人,對這些文字發表的想法。(p.198)

雖然五月與賴香吟的關係應該和卡夫卡與布洛德的關係大不相同,但我想五月所託付的筆記本卻應該如同卡夫卡的遺作一般,讓賴香吟感到沉重吧!
米蘭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遺囑》對於布洛德多所批評,不過萬一真的少了布洛德對友人遺志的背叛,我們確實將會失去認識偉大作家卡夫卡的機會吧!那麼五月呢?她會因為遺作的付梓或《其後》這本書而讓世人有所改觀嗎?

撇開這些遺作的文學價值不談,延續前面「記憶」的話題,我倒是想要摘要米蘭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遺囑》裡頭所寫的這一段做為這一篇讀後感最後的總結:
過去,我曾經(我至今仍然)為福克納的小說《野棕櫚》的結尾所感動。女人因流產失敗死去,男人仍在監獄,被判刑十年;有人給他的囚室裡帶來一粒白藥片,毒藥;但是他很快打消了自殺的念頭,因為唯一能延長他所愛女人的生命的辦法便是把她保留在記憶中。
“……
她不在了,一半的記憶也已不在;如果我不在了,那麼所有的記憶也將不在了。
是的,他想,在悲傷與虛無之間我選擇悲傷。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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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le14nov&aid=6493609

 回應文章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是女生
2012/06/02 04:25

啊  以為普普斯特跟我開玩笑 故意叫我兄  所以我也小小地開了個玩笑

閱讀 l 的格子很久了  很喜愛看普普斯特跟 l 聊文學  很有深度的 

距離文青的歲月已經有點遙遠     要談過去的閱讀氛圍   得非常搜索  還是靜靜看普普斯特及 l 就好

謝謝       


魯班雅明
我真的不是故意來塞版面的
2012/06/01 18:34

因為老大哥,我特別去翻了《被背叛的遺囑》(要知道寫論文的人不宜看相關評論,腦袋會炸掉),又溜回來看一下留言。

我發現我的留言造成誤導。

老大哥指出的刺點"關於政治壓迫下的知識份子身影"並不是小說《其後》的主要創作目標(雖然好像有點沾到邊齁),而是作家在「其後」之後的小說創作目標。

另外,如果可以,還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兄弟、還有老大哥(不過老大哥已經洩漏太XD多),多聊年輕小時候讀書的背景,這樣我們才可以多了解一點文青與時代風潮的互動,對於知識的看法,或者是中年男子滄桑的回顧,這樣的對比,屬於世代的記憶與氛圍或許會因此留下些許印記。


*******************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兄)致普普斯特(愛妹)
2012/05/31 14:01

謝謝推薦賴香吟  有時間當然一讀

會以*霧中之景*當書名的作者  大概與我有點共感  嗯?

(也謝謝L桑出借版面)

祝  二位  暑安  

 


我不是普普斯特
所謂的【文青】
2012/05/31 07:00
就是站在在一排刀具前,順便偷瞄旁邊的人,猶豫挑選哪把刀捅自己...這種自殘的諜對諜如同老大哥所說的"屈辱"遊戲,真是百玩不厭XD

由賴香吟小說的【噩夢主】可得知,藉由知識理性欺壓他人的行徑,不分五、七年級。文青的好沒有標準,而壞的標準就壞在自己捅自己除了強調不會痛,還會嫌別人脆弱怕痛,好印證自己是最強大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兄,我是跟您開玩笑。我其實還是欽佩年紀小就懂得讀傅科、巴特、李維史陀與德勒茲,我深信那會像種子一樣,至福之人會生出滿滿的快樂。(要考慮讀一下賴香吟的小說嗎XD)

老大哥,我記得大衛洛吉只有一本"小說的五十堂課"之類的書,他啥時有出小說啊?!!
le14nov(le14nov) 於 2012-05-31 08:00 回覆:
普普斯特所稱萬惡的網路書店(這個月又花了我將近4張小朋友)是這麼介紹大衛.洛奇:
"集小說家、劇作家、文學批評家、影視劇本編寫專家諸多頭銜於一身,大衛.洛奇是當代英語文學世界中,最受注目、著作最豐的學者之一,迄今已經出版十四部小說,十餘部文學評論、分析及學術論文集。"

而《換位》似乎只有簡體的中譯本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china/chinafile.php?item=CN10098050
循例還是要得自我羞辱一番,《小說的五十堂課》有看,但《換位》則是還沒誰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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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05/31 06:19

哈~在普普斯特跟L桑面前  談誰是正港的文青   簡直是自不量力嘛~~

小時候會讀羅蘭巴特  讀李維史托  傅科  正因一位女友總是不厭其煩地希望我讀  送我書   現想想   是感謝的

雖學過琴  但古典音樂何其浩瀚  家中只收藏  錦繡出版社的<古典音樂400年>  十來本工具書

有興趣嗎?九成九新   出價就賣

le14nov(le14nov) 於 2012-05-31 08:06 回覆:

原來關鍵人物都是身旁的友人啊 !
就好像學生時代誤入搖滾樂的世界,也是受到同學的影響...

目前對於古典樂還是只能敬謝不敏,讓您費心了 尷尬


我不是普普斯特
沒看李維史陀
2012/05/30 13:59
就不是文青得意

因為我不是文青,所以一直故意不看,看了就是文青了尖叫
le14nov(le14nov) 於 2012-05-31 05:19 回覆:

有時候,總是會想起 David Lodge 在他的小說《換位》中提到的羞辱遊戲,遊戲規則是:「參賽者說出一部自己沒有讀過的名著,而只要其他參加遊戲的人之中有一人讀過此書,就得一分。」

我想,這一次得分應該頗高,不過我也應該同燈同分囉 !


普普斯特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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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手的天真
2012/05/29 20:53
話說,宋澤萊先生出新書了,老大哥或許可以嘗鮮~

哈,我之所以有感,不是出自於【寫實】或【現實】的立場,而是一種「自我建立」的焦慮。

就像哈金寫韓戰的《戰廢品》,或是甘耀明寫台籍老兵的《殺鬼》,他們沒有親身經驗,我卻也不會說這些小說價值少於陳千武先生的《獵女犯》。

就像馬雲所說:别人可以拷贝我的模式,不能拷贝我的苦难.....

相較小說家所佔據的位子,胖子透過同輩小說家的遺體書,來悲懷自己在人世間受到種種沒來由的相互傷害,彷彿有那麼一分悽涼。這是我想起他在【降生十二生肖】裡,不斷喃喃自語,如果撤掉星座的分類(種種日常生活所賦予的身分),那麼屬於「自我」的「自我」是什麼?又為什麼?胖春麗由此生的悲憤與我少年時光惺惺相惜至今...

或許是我一直很習慣把自己投射在小說裡,或許是自我性格缺陷,一方面罵胖子,一方面又不捨QQ

當然小說家會不會這樣想?不知道,他們也不需要承擔我這些的過度投射,那老大哥就悲劇啦XDDD
le14nov(le14nov) 於 2012-05-30 05:29 回覆:

謝謝提供書訊,看來宋澤萊的創作依舊維持其魔幻寫實的風格...

至於普普斯特桑的「自我建立」的焦慮,個人還是認為它一直沒有掌握到「現實」的本質而呈現著「超現實」的夢想或夢靨,甚至可能就是《其後》裡頭談到的噩夢主吧 ! (這樣算是亂入嗎?)


***************
生手的天真
2012/05/29 09:13

關於*生手的天真*  這五個字  其實源自結構人類學  李維史托(Claude Levi-Strauss)憂鬱的熱帶   一書

小時候讀到這五個字  喜歡得發傻   直至今天  仍然感動於作者完全不作做  傳誦一時的開頭

"我討厭旅行  我討厭探險家 然而 現在  我要講述自己的探險經驗"

另外  從本文也得知  您讀了米蘭昆德拉的被背叛的遺囑 

哈~開心~    

 

le14nov(le14nov) 於 2012-05-30 05:15 回覆:

其實作者賴香吟引用了*生手的天真* ,對於李維史陀也有一些介紹,只不過相當厚實的《憂鬱的熱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能承受??

至於《被背叛的遺囑》,很感謝您的引介,然而,像是部份內容談論的是古典樂,似乎自己就無法涉入了...尷尬


普普斯特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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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
2012/05/28 12:50

就我研究的死胖子,如同黃錦樹的評論,在悼亡(我也對這個詞彙感冒)的位子上,相較之下沒有這麼合法的位置。不過,我突然覺得不捨這位胖子,更感覺某部份與他心心相印,因為如何"我永遠都不在現場"都是"借別人驕傲的來書寫"那屬於他自己的死亡呢?
 

當然,這也僅只是我過於敏感的抒發。

le14nov(le14nov) 於 2012-05-29 06:35 回覆:
如果允許來一段大放厥詞的回應
我認為小說不該只能從經驗或寫實主義出發
正因為作者不在現場,他必須探查、尋找、掠奪一個立足點,然後開始創作。

但反過來說,想像文學或是奇幻、科幻、反烏托邦之類的小說,縱然天馬行空,最終仍需落地扎根在現實的一片豐饒的土地上發展出來吧!

而這一切的論點就在於小說是立基於「現實」而非「真實」。

普普斯特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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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來爆個料
2012/05/28 12:42
首先感謝老大哥的評論,在某人的威逼之下還是毅然而然的調整閱讀以及書寫。

這兩天要考日文,也就沒啥空寫去聽賴香吟新書發表會的體驗。

不過,作家本人倒是提到「其後 」的創作目標是以「直覺」「記憶」為出發點,加上早有軌跡的書寫政治陰影下台灣本土知識份子的故事,因此,我不免想像或許作者有受到普魯斯特之影響,而且很明顯,不知道之後的創作,也許這麼說很貼適,透過她,透過她筆下形形色色的「台灣」小說,又會是什麼面貌呢?

那位普普斯特桑的評論,也是切到作者的核心啊,據說他認為《其後》還欠缺生命的傳承的描寫,但的確作者將要寫「生之書」呢~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對於「倖存」這兩個字還是相當感冒,或許是因為,我總是認為,相較將死作為美最極致的獻禮,苦難地活著,才是更高貴的吧。

當然,作者不斷強調,不要害怕二元對立的衝突,那將會生出和解,總有一天會(這句是我加的)。得意




 
le14nov(le14nov) 於 2012-05-29 06:17 回覆:
很心虛的完成《其後》的讀後感,我相信還有許多我捨棄或沒有察覺的「刺點」,好比普普斯特桑提到的:「書寫政治陰影下台灣本土知識份子的故事」。

所以,我更相信《其後》的讀者必須跳脫「倖存」或「悼亡」的視覺框架,在這本小說中才能找到更寬廣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