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潔西卡說要找一天大家都還在上班的時間跟公司請休假，然後兩個人一起去北濱看海，喝咖啡。我說好，一言為定。

我走進一間靠近北濱公路旁的一間小咖啡屋，選了一個靠近窗戶可以看到海的位子坐下。我拿起手機查看了一下，潔西卡剛剛傳來一則簡訊：「再大約半個鐘頭之內會到！」

服務生很有禮貌的送來一份咖啡菜單，菜單上一段文字，讓我看著心動：

我獨坐，讓心情的天空無雨無風，
我用簡單的方式取悅自己。
安靜的角隅，香醇的咖啡，
在你耳邊低語：Bonjour, mon amoureux

於是我決定點一杯叫「日安吾愛」的咖啡，喜歡這個名字，好天氣加上一份好心情，像我現在。

此時此刻店內沒有幾個人，輕輕的法式香頌音樂，安靜的氣氛。我一邊飲著日安吾愛，一邊聽著音樂，入了神。不知道過了多久，斜著對角我隱隱約約看見了潔西卡熟悉的身影，她正準備過街。我趕緊把剛剛翻閱的雜誌闔上，放回店內書架上，然後我摸摸口袋裡的那枚結婚戒指，今天我準備要給潔西卡一個難忘的驚喜。

迅速回到座位後，我再透過落地窗望過去，霎那之間我愣住了。我看見潔西卡躺在行人穿越道上，身旁一部白色的車子，加足了油門呼嘯而去。

我衝出門外，拼命朝潔西卡狂奔而去，胸口像是有一把熊熊烈火正在燃燒著。馬路上沒有人沒有車，我扶起潔西卡，不停喊著她的名字。潔西卡癱在我懷裡，沒有任何反應，我摟著她，緊緊貼著我的胸膛，她的雙手垂到了地上。

我對著空無一人的馬路、對著天空大喊......

「你有記下肇事車輛的車牌號碼嗎？」警察問，我沮喪的搖搖頭。

「嘖，這路口沒有安裝監視器，這下子有點麻煩。」年輕的警察自言自語。

「我等一下到前面幾個岔路口看看，如果那邊的路口裝有監視器，或許我們可以追蹤到那一部白色肇事車輛。」

「你是她的家屬嗎？」我又搖頭又點頭。「未婚夫。」我說。

救護人員送來潔西卡的包包。「她的包包看起來有被車子壓過，裡頭手機碎了，還有幾張信用卡，但是沒看到死者的身分證件...可能要請她的...」我耳朵一陣陣轟隆轟隆的聲音，全部混雜在一起。

在咖啡屋前的階梯上，我手裡握著那枚原本要給潔西卡驚喜的戒指掩面低聲哭泣。天空突然間陰霾密佈，一瞬間便飄起了細雨。

我六神無主，沿著北濱公路開著車。手機這時候響了，我從口袋把手機接起來。

「嗯，喂...」我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喂...」我再看了一下手機螢幕，上面顯示「潔西卡來電....」

「潔...潔西卡...是妳？」突然間，我全身毛細孔都張開了似的，我可以感覺我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猛踩剎車，把車子停到路邊。

「妳...妳...妳還好嗎，妳在哪裡？」一連串問號，我發覺自己全身在顫抖著。

「我大概是迷路了，我不知道我現在到哪裡了，真糟糕。我剛剛一路上不停的問人，可是好像沒有人知道那間咖啡屋在哪個方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我會不會根本就走錯路了？」電話裡是潔西卡的聲音，我確信。

「對不起，你等很久了吧？怎麼辦，現在？」潔西卡聲音聽起來好像一點事也沒有，那，剛剛在北濱公路前面所發生的事，難道只是我的一場夢？還是只是我的一時錯覺？這到底怎麼回事？我再三確認剛剛經過我眼前的路牌，上面清楚的標示著台「15」線。

「沒關係，這樣吧，我們回家再說。」

「你不高興了嗎？對不起啦。」

「沒有，我聽到妳聲音好高興，真的。聽著，潔西卡，我現在正在往回家路上。妳要不要也先回去，我到家後再打給妳，好不好？」

「好吧， Bye!」

我把車開進地下室停好，然後上樓，按門鈴，媽媽幫我開了門。

才一進門，我嚇了一大跳。「啊，潔...潔西卡，是妳！」出乎我意料之外，就在我眼前，我看到潔西卡坐在客廳，忍不住驚叫出聲。

「幹嘛呀你？神經喔？小聲一點啦，你剛那模樣，嚇人啊！」媽媽和潔西卡兩個人不約而同笑了起來。我強忍著驚恐盯著潔西卡。她身上穿著不同的衣服，並不是我剛剛在車禍現場看到的裝扮，這....我....難道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嗎？那剛剛那些警察、閃著警示燈的救護車、Bonjour, mon amoureux 日安吾愛...到底怎麼回事？

「妳來很久了嗎，潔西卡？」我問。「我們兩個已經聊了一下午了，潔西卡還從家裡煮好咖啡，帶來請我喝呢。」媽媽開心說著。

「潔西卡，妳身上有帶手機嗎？」

「沒有，我早上出門時太匆忙，把手機忘在家裡沒帶出門，怎麼了，有事嗎？」

「喔，沒事，我剛剛在車上時，手機響了，我以為是妳打來的，我可能看錯了。」

「我剛剛一直在這裡，我不記得我有打手機給你啊。我電話裡說了什麼？」潔西卡臉上浮現出好奇的表情，不清楚我為什麼這麼問。她回頭看了一下媽媽，媽媽也一臉問號直搖頭說：「沒有沒有，她剛剛沒打手機。」

「那大概是我剛剛開車，沒看清楚，沒事啦，應該不是妳。」

我兀自走進臥室，心裡卻是千頭萬緒百思不解，半信半疑的把手機拿出來叫出通話紀錄。就在二十分鐘前，確實，潔西卡有一通來電。我從上衣口袋掏出警察給我的筆錄簽收單，上面記錄的事情歷歷在目，這一切不像是我的錯覺，到底怎麼回事？

我輕輕把房門關了起來，用手機回撥給潔西卡，撥號的同時，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個不停....

「喂？」是潔西卡的聲音。

「潔西卡嗎？妳到家了？」我問。

「還沒。」

「喔，對了，我剛剛想到一件事，我幫你媽媽買了她要的保養品，等一下順路拿過去給她好不好？」潔西卡說。

「不要...妳別來...呃，不是，我是說今天先不用來，我們改天再約時間。」

講完電話，我握著手機呆立在原地腦袋一片空白，如果客廳裡坐著的是潔西卡，那我剛剛跟電話裡說話的又是誰呢？躺在行人穿越道上的又是誰？我開始擔心如果所有的潔西卡在同一個時間點遇上了，她會不會在我眼前就整個消失了？但是，現在不會發生，下一刻又會是甚麼時候？

我脫去全身上下的衣物走進浴室沖著熱水，水蒸氣瀰漫著，彷彿在夢裡。我腦中不斷想著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千頭萬緒全部湧進腦子，我已經分不清楚倒底甚麼才是真實？我努力嘗試著讓自己清醒，但是紛亂的思緒卻好象甩也甩不掉，呈現在我眼前的似夢似幻，但是又讓人覺得如此真實。我想讓時光倒回，阻止這一切，然後假裝這一切都沒有發生，但是可能嗎？

我想起和潔西卡兩個人許多快樂的往事，第一次牽她的手，第一次吻她，第一次吵架，上一次吵架...這一切是不是都要消失，只剩下回憶了嗎？我更難過的是，既然老天爺要把她從我懷裡搶走，為什麼還要安排這樣虛虛實實、讓人眼花撩亂的時空交錯折磨著我？為什麼還要讓我抱著一絲希望，以為我還有機會讓這一切起死回生？

水柱像成千上萬根細針往我肩頭不斷的刺下。人生路上總有許多次機會，和自己擦身而過，當初自己也許還不懂得要抓緊它。當機會不再回來時，你才驚覺到時間一分一秒正在流失，你這一生所珍愛的人正一步一步離你遠去，而你什麼也做不了，無能為力。

結婚戒指！我突然想起了那個結婚戒指！不管潔西卡哪個是真，哪個是幻，或者來自哪個時空，我只要她能明白我的心意。想到這，顧不得一頭濕答答的頭髮，我慌慌張張的從口袋裡掏出盒子，衝到客廳。

「潔西卡，潔.....」

媽媽早已睡了，客廳裡一個人也沒有。我拿起手機，焦急地輸入她的號碼。

「很抱歉，目前無法接聽您的來電......」

黑暗中，我像一個全身被掏空的靈魂，倉皇失措地站在路的盡頭，唯一剩下的，是臉上的水滴和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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