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日誌之 7 公羊的節日〉

時間是《公羊的節日》這本小說的主題之一。

巴爾加斯‧尤薩以西班牙語出版此書時，是在公元 2000 年。直到九年後，大陸的上海譯文出版社才譯成簡體字發行，以致我日常所讀的只能是簡體字。但這一寶，大陸算是押寶押個正著，就在翌年的 2010 年，小說家榮獲諾貝爾文學獎。

至於台灣，當然是不見這本書的，好在還有聯經出版公司，在此之前就先出版了他的《給青年小說家的信》、《天堂在另一個街角》。等到消息傳來巴爾加斯‧尤薩摘下諾貝爾的文學桂冠時，才又倒過頭來出版他早年初試啼聲，大放異采的《城市與狗》。這三本書，我當然都有。

時間的邅遞，時間的逆轉，時間的遲延，時間的迴響與反諷，在兩岸出版界固然是如此，就文本而言，時間在《公羊的節日》自然也扮演重要的角色。

書是在 2000 年出版的，可當我在今年購得此書時，卻已離原文版迢隔了了 11 年。可才剛翻閱第一章的第一頁，立刻就掉進時間的洪流裡，發現小說中的時光已回到 1996 年。 49 歲的烏拉妮婭，曾經發誓有生之年絕不再重返故土的烏拉妮啞，已是置身多明尼加首都聖多明各，正站在哈拉瓜大飯店的房間裡對鏡而視，準備出門探訪 35 年來不曾問過絲毫音訊的中風老父。

鏡子，是波赫斯所有作品中一再出現的具體意象，嘗言正因鏡子的存在──如果每個人都照鏡子──這世界上就會憑添無法以數字統計的無數人群。

可在咱們中國的《六祖壇經》這部禪宗經典中，同樣也有這麼一面鏡子的典故。

五祖弘忍門下最得人緣的弟子神秀，為了贏得衣缽所做的一首詩 偈。

「身為菩提樹，心若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

這時的六祖慧能依然是個在廟裡位份極低，不識半個字，連頭髮都還沒剃的「打雜小廝」，當下聞之而口占：

「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正是東西方文化的基本迥異之處，同屬一面水銀製的鏡子，卻是人見各殊。在烏拉妮婭也，比對今昔，滿腔盡是 35 年來始終排遣不去的「憤怒與喧囂」，這說來就是美國上世紀偉大小說家威廉‧福克納傳世至今的小說書名了。

然則，同樣是追尋杜斯妥亦夫斯基建構「罪與罰」的文學傳承，福克納畢生都在向《舊約聖經》汲取靈泉，而巴爾加斯‧尤薩毋寧更鍾情於古希臘的史詩悲劇。

所有此生的不幸，都來自童年的悲傷與創痛，遠遠超出甜蜜與幸福。烏拉妮婭遙想孩提時，和父親在家附近伯爵大街的一間冷飲店相處的光景。

「父女倆吃上一杯可可、芒果或者番石榴味道的冰淇淋，拉著這位先生──阿古斯丁‧卡布拉爾參議員、卡布拉爾部長──的手，妳是多麼的自豪啊。」

彼時還是小孩子、少不解事的烏拉妮婭，渾然不知打她出生以後，一直就是父親用來向獨裁者巴結和諂媚的政治工具。即便如此，他的「父代母職」，總是在忙碌不堪的公職之餘，盡量陪伴著，也是一種出自虧欠的補償心理。 35 年以來，害得她一直懷疑自己的母親，也因慘遭特魯希略的誘姦憤而離家出走，自此不知所終。

懷疑、困惑、忿恨、仇視，滿滿充溢在她 49 歲的生涯，以致視婚姻如畏途，對普天之下的異性敬而遠之，全是臭男人。

可終歸而言，巴爾加思‧尤薩如是寫道：

「但是妳父親、妳叔叔、舅舅，特別是妳姑姑、表姐妹，以及許多老朋友都盡可能用關心和愛護來填補母親留下來的真空，不讓妳感到孤單和缺少了什麼。那幾年，父親既當爸又當媽，因此妳才那麼愛他，烏拉妮婭，因此妳才為他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按：親屬之名很長，略〉

至此，作者揭開了潘朵拉的盒子──忿恨是痛苦的源泉。而恨起自己的父母，論其椎心之痛，簡直宛如 1996 年聖多明各的市潮車響、人聲鼎沸，在她心中轟鳴不已。

珍惜疼愛自己的兒女，本來不該揉雜任何雜質，一點功利性的因素都不容添增，況乎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一旦身為父母者產生這種封建觀念的因子，就會給兒女帶來壓力和痛苦，也埋下家庭因此失和的禍根。

讓孩子順起自然發展吧，即便學習，我們當爹娘的也只能順適其性而為。

就在這個暑假，我們讓家裡馬上就要升小四的小弟弟補強英語，做法就是讓他快樂的閱讀，陪著他傾聽錄音帶，一起大聲誦讀，和他用簡單的英語交談。結果這才半個月，他的發音竟是比我這滿口台灣腔的老爸說得還要道地，每天都不須我要求，自個兒就在下午主動複習前一晚所學的生活用語和句型。

一本《我的第一本親子英文》，只見他在家裡捧過來抱過去，滿嘴都是笑意。

至於小姐姐，則按照過去一年來養成的習慣，每周不定時日的出版一份 A4 紙張「專刊」，正反面寫得滿滿，有文字有漫畫，全都是她一手包辦。

底下是暑假結束才要升上六年級的小姐姐，這期剛出爐的「專刊」提要：

一、 電影推薦──霖霖影片店。 1 、秋簫：一篇關於戰爭、家庭親情的故事，值得細細品味。角色介紹：張理青〈郭偉銘飾〉、顏佳婷〈陳子芸飾〉 ….. 。 2 、 1949 年之別：改編自溫馨勵志故事，為兒少影展得獎作品。角色介紹：略。

二、 快樂新世界台，新節目登場。◎揭開古城柏亞的面紗。此處，小姐姐 200 多字的文案，從略。◎其他節目：「大航海家」本周推出鄭和、哥倫布、麥哲倫。「戰爭啟示錄」播出近代史列強入侵中國的各次戰役。

三、 小姐姐親手所繪的連載漫畫──戰後的孩子們。

四、 「永萊杯幼兒杯變形金剛大賽」預告與遊戲規則。

讀到此處，你才會發現，原來這不是寫給我們兩老看的，她就只有一個讀者，她最心愛的小弟弟。

如果說，一鏡可以彼此互照的生出千面之鏡，即便出自小女兒童稚之手的一篇文章、一份專刊又何嘗不然？

給孩子笑聲，讓他們擁有快樂的童年，才是家長和大人無可旁貸的責任。 說到底，這世上每多一個烏拉妮婭，就多增一分痛苦，一樁悲劇，我們能忍得下這份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