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美東風雪不斷，無法到學校上課，幸好大家都已熟悉網課運作模式，學校不需關門，算是新冠疫情之下少數的好處吧．）

二月底L終於回來上課了。義工寫信告訴教L三姊弟的老師,　包括我在內，L可以返回學校了.

不知為什麼，在Ｌ幾次進入兒童行為輔導機構的期間，他的姐姐和弟弟也不來學校上課，只有在托兒所裏上網課。L這幾個月以來，幾次進出兒童行為輔導機構，基本上他從十二月就再沒有來學校了。即使混合式教學政策允許學生來學校上兩天課，另外三天上網課，不管是網課或是到校上課，L都沒來學校，他的姐姐和弟弟只上了網課。

Ｌ應該回來的當天早上，我走到隔壁教室，發現 L並沒有來學校。我急忙寫信給社工，詢問L的下落。 社工很快的回信，原來是接送安排出了差錯，所以三個小孩遲到了。同時我也再度寫電郵詢問L小巴士可不可以晚半個小時來接他，我可以為他補課。這次除了收件人社工和義工，我還加上了校長，校長很快答覆我小巴士還得接送別的學生，所以L無法留下來接受課後輔導。同時也因為疫情和接送的安排，校長也回答我，L也不能多來學校一天，只能和其他學生一樣，一星期來兩天學校，另外三天上網課。

那一天我徵得搭檔老師的同意之後，帶了三個學生，包括L在內，走到隔壁教室進行補考。L有一堆考卷和作業待完成，我都不知道他要如何跟得上進度。

等到另外兩個學生考完，先後離開教室， L也考完以後，我把送給他和姐姐弟弟的禮物和零食拿出來，L露出一個難得的微笑，他告訴我： 【我和姐姐弟弟都很喜歡樂高遊戲。】我對他說：【這些本來是我要送給你們三姐弟的聖誕節禮物，但是，你一直沒來學校上課，現在都快三月了，我終於可以送給你們了。】

只有我們兩個人在教室時，我問了他在行為輔導機構的情況。他告訴我，他其實在那裡時沒有做什麼，大部分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安靜室（ quiet room）裏，那裏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沒有電腦也沒有書，他告訴我，他在那裡很害怕。

L當時已經和姐姐弟弟分開了，姐姐弟弟住在一個寄養家庭裏，但是L自己單獨住在另一個家庭。

我問他： 【你為什麼要去那裡？ 】L沒有遲疑的回答我： 【 我和寄養家庭的媽媽打架。 】 我本來以為他口中的 fight是指吵架，後來我側面聽說其實是肢體衝突。當時的我，只是猜想他的行為偏差， 我很嚴肅的告訴他： 【你現在只有七歲，大人可以決定你和姐姐弟弟要去那裡。我很希望你可以趕上學校進度，但是，如果你一直換寄養家庭，你怎麼好好用心學習呢？我需要你控制你的憤怒，不要亂丟東西，也不要亂踢人，聽大人的話。如果你生氣的時候，記得先深呼吸。】

我嘮嘮叨叨說了幾分鐘的話，一會說中文一會說英文，覺得自己都快要神經錯亂了，好不容易我的嘴巴閉起來，L突然說了一句： 【 其實我八歲了。】簡直讓我啼笑皆非。 不過他還是點頭答應我，一定會好好學習，不會再回去輔導機構。

L考完後，我帶著他回到我自己的教室，我張開雙手對他說：【 空氣擁抱。 (air hug )】。

他看著我，雙眼頓時流露出令我心酸的哀傷，我問他： 【你需要一個真的擁抱嗎？ 】他輕輕的點一點頭，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想到了學校因應新冠肺炎採取的規定，每一個人彼此都得隨時保有三呎的距離。 然後，我下了一個決定。

我對L說，我們先把教室的門關起來，然後我拿起乾洗手液，我們兩個人都用乾洗手液洗好手之後，我張開雙手抱住L，L緊緊的回抱住我。

原諒我只是一個貪生怕死又怕事的大人，我不想被校方發現我違反規定，我也害怕新冠肺炎的肆虐，那一剎那之間，我發現了，L需要的其實只是一個擁抱，由於新冠肺炎，不知有多久沒有人給L一個擁抱。在我小小的能力範圍之內，一個擁抱就是我應該給他的溫暖。

我的眼淚突然湧了上來，我彎下腰，輕輕的捧住L的臉，看著他的眼睛，我對他說： 【你絕對不是孤單一個人，你的老師包括我在內，和你的朋友都很關心你，我們都很愛你。你一定要記住，還有很多人很愛你。]

那天下午我在教室上課時，L時不時跑來問我有沒有這個那個文具用品。我看著他拿出一個破掉的塑膠袋，裡面裝著他的鉛筆蠟筆和橡皮擦，心裏嘆了一口氣，我終於找到一個舊的鉛筆盒，用紙巾消毒以後拿給他，他開心的叫了一聲：【耶！ 】其實，他的需求是那麼的微小。

第二個星期，我收到一封電郵，義工告訴我，L被安親班禁止上學三天。我的心為之一沉，難道他又要出事了嗎？當時學生都是來上兩天課，另外三天上網課。我利用在網課為他單獨補課時，問了他被禁止上課的事，結果他的電腦麥克風壞了，他比手畫腳的告訴我，他沒有被安親班禁止上課。我又繼續嘮嘮叨叨，告訴他一定要誠實，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希望他誠實告訴我。

原來，我也不是百分之百相信他。

第二天輪到他來學校上課，為他補考另外一張考卷時，我和他單獨說話，他告訴我是他念幼兒園的弟弟被安親班禁了三天的課。我走到樓上四年級的教室，問了L的姐姐S，她證實是幼兒園的小弟被罰而不是L。我鬆了一口氣，卻也有些慚愧，L真的沒有說謊。S也告訴我，他們三姐弟第二天星期六就要搬到另一個寄養家庭。我替他們感到慶幸，三姐弟終於可以團圓住在一起了。

沒有想到，下個星期一上網課時，L拿起白板寫字告訴我，他搬到了另一個城市，以後不能來上課了。我愣了一下，那個城市離學校一個小時，交通安排將是一個問題。我走到學校辦公室詢問校長，她說她收到了邀請， 將參加一個會議，討論如何安置這三個小孩。

幸好後來決定的是，在學期結束以前們，讓三個小孩留在學校上課， 由專人接送他們上學們，我想學期結束以後，他們留在這所學校的機會性應該是很低的。

我只能在L三姐弟留在學校期間關注他們，九月開學以後呢？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繼續透過社工和義工和這三個小孩聯繫。沒有人可以預測三個孩子的未來, 會有多少穩定性? 身為老師,可以為他們做的其實並不多, 我除了祝福和關心之外, 只有想辦法盡量和他們保持聯繫,希望他們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會遇到更多的熱心人士,為他們伸出雙手.  

我常常覺得這三個小孩, 就像田納西威廉在著名的慾望街車所寫的, 必須依靠陌生人的仁慈 (  I have always Depended on the kindness of strangers). 然而，我更希望他們可以對人生充滿了熱情．就像田纳西威廉的另一句名言所说的： Enthusiasm is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in life. 這個坑坑洞洞的人生，對他們而言並不公平，保持熱情才可以繼續對未來懷有希望，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