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過世之後，我從南部漂回北部。

記得高職畢業之後，我給自己取了筆名，叫作雁愁。因為當時從父親家搬到母親家，又要隨母親一家搬到台北。我把自己當成雁子，象徵自己人生就是無法穩定下來。

父親罹癌之後，我又回到南部。父親過世，我一個人在北部找了一個小套房，換了三份工作，第三個工作薪水最高。當時所租的套房很便宜，房東又很佛心，水電費都只收一百。我一個人沒其他的負擔，薪水常常可以超過三萬。自由之身的我，下班之後總是不急著回家，而是在外用餐。也會上網買貴一點的漂亮衣服。總算體驗什麼是很物質的生活。

那時日子過得看似愜意，實則迷失。我突然感覺，與其過著辛苦創作的窮酸生活，不如把時間和精神花費在賺多一點。讓自己生活富足，比有志難伸更令生命美好。

我忘了我北歸之後第一份工作的同事問我人到底活著有什麼意義，我當時的回答。

創作藝術。

我的作品越來越少。而我早以是讀者被遺忘的作家。

因為當時同樓層的租客情緒不穩，房東擔心我的安全，要我儘快找房子。我才換了現在租地方。我特買了一張大桌子，想說不用再像以前那樣跪在地上畫畫。但，心靈放逐那麼久之後，真的想動筆，腦袋空空。不能創作的恐慌，重新涌上心頭。

所謂的朋友，不是認為我在找藉口，就是要我出去走走。我說，我本來就會到處走，看山看水看風景。沒看到我過去在聯網發佈多少輕旅遊的心得嗎？不是出去走走就寫得出來畫得出來。

然而，這些好友們，依然鬼擋牆般的要我出去走走。

心理學家說的，壓垮憂鬱症患者的一句話，就是：別想太多。

而我不只一個朋友都會對我這麼說，讓我都想瘋狂砸東西再去探探淡水河的溫度。

我開始不想跟這些人互動，正好新家的陽台很大。我終於可以一圓我的圓藝夢，在超市買了種子，每天專心照顧我的盆栽。直到種子發了芽，長出兩片小葉子，像是天使的兩片翅膀。我每天就唱著那首歌，覺得是爸爸派天使來安慰我。很快的，那株幼苗崴了。

我每天唱著唱著，我會找個天使替我去愛你。直到一個人出現，就在我已經受不了朋友們的正面思考時。原本對他的日常問候，我只覺得是一種社交禮儀，沒有特殊意義。我也只是禮貌性的回應。但隨著訊息互動的越來越頻繁，從敷衍轉變成認真，溫暖的太陽融化了千年地底寒冰。

我會把自己亂煮的料理拍照上傳給他看，他會 mmmmm假裝好吃。他經常傳愛心貼圖給我，我也會回傳給他。一直以為，我們只是友善互動。

直到他告白的那一刻。我說，我又不漂亮。

他有很多人喜歡，甚至被不同女生倒追。

但他說： 我只知道妳有顆漂亮的心。

我忘了誰說過，灰姑娘如果不漂亮，換下那身禮服，灰姑娘依然是灰姑娘，她永遠不會是公主。

哪個條件出眾行情傲人的男子，會捨棄週圍條件頂尖的美女，而去選擇外表沒什麼比較性的平反人?  

 哪個男人不愛天鵝？

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誰知女人心裡記得的卻是男人對女人的好。至少他是唯一能包容我的悲傷的人。

就因為這弱水三千中獨我成為其中一瓢的特殊待遇，我自以為獲得了這輩子從未體驗過的感覺，終於被捧在手心疼惜。

過年之前，我跟他說，我想起亡父。他跟我說：妳還有我。我們會在一起。我心想，我一直唱著那首歌，爸爸派來的天使，這次是真的。我種的菊花，很自然地聚成一簇愛心的型狀。我馬上拍照給他看。

在暖心的日子裡，我從未跟他要求給我什麼，只要他願意聆聽。

原可以每天笑著去上班，就算因為同事之間的惡鬥波及到不想選邊站的我，我都不會難過太久。這世上只要有一個人對我好就足夠。

世間一切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別人要花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才能由熱烈轉為厭膩的，我僅僅只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他越變越冷，直到我說要結束了，他笑笑，還給了我一個讚。

曾經，我想過，他只是看我可憐，知道我有厭世的傾向。故意假裝溫柔，直到我從悲傷轉為開朗了。天使的任務就結束了。

我想起愛情專家說的，男人不願意公開的，不會是他願意認真的愛情。

直到有一天，我做了一個夢。我又夢見父親還活著，但不知道是誰，用法術讓往生被飄著飄著，飄到父親頭頂上方。將父親嚴嚴實實的包裹起來，憑空一把火，燃燒著縛住父親的往生被。

父親發出慘叫，卻有個我看不見的人對我說：那不是你爸。他是假的。

醒來之後，我方領悟，我所謂的天使，他是假的。而我對他，也是假的。我只是因為他像一個父親，我只是對親情的渴望。

我醒了，天使的任務也結束了。我慶幸是他先淡出，而不是我先結束。因為他先離開，我會難過。我先離開，他不會難過。我難過，對他無礙。他難過，我會把這當成我的罪。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喜歡在淡水河的兩岸看夕陽，因為天地比人有情，在我的孤雁人生，永遠能以美景慰我。執著於善變的感情，只能為善變所傷。期待善變的美景，卻總是能被善變所驚艷。雖然看破如此容易，振作卻要花好幾年的時間，但經得起烈焰焚燒的心終究得以盛開成蓮。

我又做了個夢，夢見小王子趴在我腳邊，我自問：我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有個聲音回答我：照顧小王子。

只要願意等待，菩薩的救援終會來到。現在我的身邊，有著兩個天使。

愛，不會永遠沒有回應。

我不是賣慘，而是賣傻。願天下所有真心錯付的男男女女，願所有從雲端墜落泥淖的人們，都能等到讓你活著更有意義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