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決意捎信回汴梁，向雲煙與黎久歌在用過早膳後，便簡單寫了封信，交代二人離開汴梁後遭遇與流落，又隱晦吐露了目前暫且落腳之處，以讓兩家人安心，更在有要事時有個去處能尋。

挽紅又想起，先前蕭靜之與戲班遞信聯絡時，皆是透過鎮上一名頗受信賴的私人信差，眾人心想，或許可藉之遞信，瞞過官方耳目。雖然不知皇城對失蹤的黎向二人採取了如何動作，但仍須避免兩人身分行蹤暴露，便由挽紅前往交寄，順便採買些日常用物。

挽紅懷中揣著信，仔細將之妥貼放在襟內，走出這方谷野之村，’往鄰近熱鬧的城鎮行去。

來到鎮上，挽紅不多張揚，低調打聽，不一會兒便探聽得私人信差所佇在之處。既是私人信差，自是比官方驛站在跑腿的費用要貴上許多。交寄後，挽紅上藥堂買了些讓向雲煙安心穩胎的草藥、與市集上一些簡單的菜肉。

見事皆畢，挽紅不多流連，捧著各類品物，回轉谷野宅邸。

然而，縱使挽紅行動已是低調不引人注目，卻未曾注意到身後暗處，隱然窺視暗隨的一人。

天光流轉，日漸上竿。宮中議事之堂，先有朝官集會奏政、後有武將共聚論兵，待到諸事議畢、眾官自朝堂退去，已然是巳時之中。一干政事堂官僚退離時，趙炅還隱約聽見他們擔憂議論著，為何素來最是勤政的向延恩毫無遣人通報、今日便突地缺席了。

他面色不露半分異樣，從殿堂偏門退離，然而微微匆忙的腳步卻洩漏了他略急心思。

領著身後兩名侍從，趙炅回到上朝前所在的宮獄。與清晨向延恩等人被押來的入口不同，趙炅所走向、乃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門、卻直通宮獄地窖。看守在小門外的卒衛遠遠一見他身影，便心下了然地先落鎖、將門敞開一縫，但尚未及作揖，便見趙炅未曾分心、快步如風閃入，卒衛上身在空中彎了一半，眼前便已不見人影，只得將小門掩闔起、繼續顧守之職。

趙炅跨下通往地窖的矮窄階梯，侍從其一自階梯旁的炬架上取來火炬、將之點燃，替皇帝照亮前路。趙炅就著身後透來的微薄火光，望見階梯盡頭、那兩座幽狹森冷的牢房。

而火光彼端，向府眾人圍坐於向延恩身邊，初來時面上的驚懼已然稍淡些許，取而代之的，乃是幾分絕望、幾分枯槁。

察覺稀微光暈遠遠飄來，向延恩思緒一凜，抬眸望去，果真見階梯處，一道被火光拉得瘦瘦長長的黑影、正步下階梯，他不驚、不懼，只是沉沉吐納一息，環望著周身一干家僕。

「煙兒與她夫婿的下落，我已盡數告知汝等，皇帝少停即來，必會追問，屆時……誰也別看誰，誰也別顧慮誰。」向延恩低語方落，趙炅沉然邁步、來至囚房檻外。

「向愛卿，幾個時辰的思慮，你可有覺悟了？」趙炅站定，冷冷眼神落在眾人身後的向延恩身上。後者仰起溫祥不改的眸眼，隔著囚房，迎上趙炅眸光。

「臣自戊寅科踏入廟堂，外任內遷，更居身政事堂足足七載，仕途順遂。此生唯一不捨，乃是獨女雲煙，她若寧願流落天涯、臣便不讓她困鎖於皇城。」向延恩此話，溫柔且堅決。雖無強烈駁辮，卻已昭示不願屈服之志。

「困鎖？朕將他倆找回汴梁，乃是要好好善待，怎是困鎖？兩人若歸返，還能換得你一家安好、一朝之相依舊是你向延恩，如此簡單之利害，向愛卿難道絲毫不能曉計？」

「自個兒女兒的人生，豈能以利害與一己榮辱算計？」向延恩稍稍斂眸，對趙炅之話不以為然。

趙炅冷冷哼笑了聲。「豈能算計？所以為了向靜妍，縱要賠上你一干家僕性命？朕還以為，向愛卿素來視民為親，毫無偏私。想不到如今愚昧若此。」

「臣並未打算賠上一干家僕性命。」向延恩無愧仰眸，「朝堂歲月，臣惶恐、受皇上重用倚任，此信賴之恩，如今注定辜負。然煙兒下落，臣府中家僕皆知，臣斗膽一求聖上，可否放過這些無辜之人？」

「喔？他們有朕皇子去處？」趙炅這才慵懶地挪過眸光、環視向延恩身邊一干手足無措的家僕，「但放與不放，端看他們配不配合了？」

趙炅往前跨了一步，讓火光拉得長長的影映入牢房冰冷石地上，將一干家僕籠罩入更深的幽暗，那好整以暇的冷冷眼神仿若藏著無形威脅，落在眾人身上。

家僕們彷彿不敢觸及那道幽冷視線一般，往往抬眼一覷、就又紛紛怯懦地低下頭。

向延恩哀然無聲一嘆，垂下那張讓歲月與命運折磨得憔悴的面容，他挪了挪坐姿，默默轉過身子，背過眾人與趙炅，深怕自己讓身邊人顧忌了。

背過眾人的向延恩，目光所對、乃是毗鄰之牢房，火光不及的幽深牢房之中，他隱約看見黎仲容斑駁的輪廓、兀自倚在黑暗之中，渾然無感於此際的紛擾，不知是絕望至極、已無氣力與趙炅對抗，抑或是深深耽溺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汝家向大人既言。那你們之中，何人要告訴朕呢？」趙炅微微彎了身，隔著柵檻睨著一干惶然地將身子挨近彼此的家僕，眾人面面相覷、又將面容垂得低低，不敢竊望趙炅一眼。

「這是互相禮讓呢？還是給你們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趙炅見無人出聲，微微冷了面色，他目光在車伕小李身上停留了半晌，隨即微微朝身後侍衛一瞥示意，「將那小伙子捉出。」

語落，趙炅轉身退開，將雙手負於身後，靜候。只見侍從自腰間掏出牢房鎖匙，上前落了鎖，踏入牢房強行捉住小李、將他往外拖。

「放、放開我……」小李驚恐地掙扎著、卻不敵侍衛氣力，從人群中硬生生被拖出牢房、拖至趙炅身前，隨即後膝讓人一踹、腿軟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