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十二月去澳洲，豔陽下看見有家屋頂上坐著穿紅棉袍的聖誕老公公，覺得真怪，對先生說：「你不覺得他們在夏天過聖誕節怪怪的？聖誕老公公還得在這種天氣穿棉襖！」先生說：「那怎麼辦？總不能讓他穿比基尼吧？」我想著，澳洲人的聖誕節一定過得沒味道，合乎季節的氣味太重要了。譬如火鍋，一想到冬天裡全家人圍著吃火鍋，從小時候的電爐到現在的電磁爐，我冬天的記憶就在這兒了。

十二月，到南台灣美濃。他們冬天的記憶是什麼？一下高鐵我就把大衣折疊塞進行李袋，面對刺眼的陽光，我想：北迴歸線以南長大的孩子，回憶裡，即使冬天，也總是燦爛的太陽吧？雖然偶爾寒流一樣會冷，到底不是常態。沒想到在這裡遇見民國六十年次的阿輝卻告訴我，最懷念的是小時候的冬天，跟爸爸在菸樓裡守火。

又不是賣火柴的女孩，幹嘛要守火？

為了菸草。美濃往昔以產菸葉聞名，菸葉採收後必須烘焙，在獅山社區處處可以見到當年燻菸葉的高聳菸樓，當然，現在已全部廢棄了。

燻菸葉須燒柴火，而且一整個禮拜火不能斷，一旦斷火，溫度降下來，就要重新來過，於是要「守火」。有人討厭守火，對阿輝來說，卻是最溫暖的記憶。「寒流來的時候，菸樓最舒服了，可以取暖，又有消夜吃，有時還順便烤番薯！因為火不能斷，半夜也要有人守著，跟爸爸一起守火，是最快樂的記憶！」

美濃四十歲以上的人大概都經歷過這樣的童年，就算家裡沒有種菸葉，也陪伴親戚、鄰居、同學一起守過，甚至爬過菸樓；尖形、空心的菸樓，有兩層半到三層樓的高度，底下是土窯，有時得爬上竹竿架子去放菸草。底下燒柴火，菸草一燒，水氣蒸發，最上頭有排氣孔。而燻菸草時控制濕度跟溫度是最重要的，高高的菸樓，中間、底下都會放溫度計、濕度計，這種空氣對流的觀念，有不少現代所謂的「綠建築」模仿。

種菸葉不像一般農作，成熟、採收就算完工，菸草得烘焙完成才能上繳給公賣局。而烘焙時水分、溫度的控制，需要耐心。從開始的小火，慢慢加溫，乾燥的過程中，菸葉發生成分的轉換，變成焦油，如果溫度一下子調太高，裡面的焦油會燒起來，變黑，那就失敗了。熟練的菸農要溫柔地控制溫度，一個禮拜後，才能燒出金黃色的菸葉……我怎麼覺得他們跟我描述的是愛情啊？

而這些事情，都是在冬天進行，難怪這裡長大的孩子，記憶裡的冬天與菸草緊緊相連。燻菸葉的味道，是童年裡最濃稠的氣息。男孩依偎著爸爸守火，我想著這樣的畫面想得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