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路線改變了，我意外搭上一輛基隆客運。一上車，恍如回到三十年前，我是說整個車廂裡的氣氛。台北的公車多半簇新、乾淨、明亮，且少有人車上飲食，因此也聞不到太特別的氣味。捷運更不必說，有從歐洲回來的朋友問我：「妳覺得台北的捷運怎麼樣？」「很棒啊！」我想起大陸旅美作家沈寧來台領獎後，寫了篇〈台北六日〉，認為台北是華人文明的最高素質表現，而捷運上所見正是令他感動的場景之一。朋友搖搖頭：「妳不覺得太乾淨、太沒人味了嗎？」

　　太沒人味？他說在歐洲看到的捷運反而未必這麼一塵不染，會有很多地下文學或是塗鴉，讓人感受到「時間」這件事。他向我眨眨眼：「哪天妳在捷運上忽然看到怪怪的貼紙，可能就是我回來向妳打招呼喔！」

喜歡車廂裡的「地下文學」嗎？該來坐坐這路客運！我走向最後的座位，腦裡閃過《冬季戀歌》裡的場景，可是一坐下來，呃，種種浪漫聯想全跑光了，所有椅背上的塗鴉滿到後人再也找不到可著墨之處，而我前座的椅背套已經皮開肉綻，掀出裡邊黃得發黑的海綿，整個車廂像是剛從漏油港灣裡打撈上來；窗外是檳榔攤、廉價汽車旅館、機車修理店……我，昨天還在信義誠品閒晃哪！我咀嚼朋友說的「人味」二字，滋味錯綜複雜。

感覺其實不算太壞，因為接著無端浮上心頭的，竟是侯孝賢電影裡的氣味。還有一部年輕時非常喜愛的紐約電影，馬丁．史柯西斯的《下班後》（After Hours）……

回家跟兒子描述這班公車，我說：「你知道嗎？我常在公車上睡著，這班車我如果睡過頭，繼續坐，會坐到我小時候生長的地方──暖暖耶！」兒子卻打斷我：「所以這班公車開到暖暖，所以，說不定車廂裡的塗鴉，有幾個字是妳小時候寫的？」

「胡說！我離開暖暖時才小學五年級，就算這輛公車真的可以開三十年，我才不會在公車上塗鴉！」

「說不定妳塗過，只是忘記了。」

「但我不會忘記一件事：我小學五年級之前，根本還不會自己坐公車，我讀的碇內國小離我們影劇六村，小孩子走都只要三分鐘！」

我是如此地篤定。可為什麼啊，再次搭上這路客運，我卻忽然渴盼，真的能在椅背上發現我年少的字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