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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凡的造訪
2012/07/24 22:51:49瀏覽235|回應0|推薦4

——與黃健生老先生一席談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岷市華人區雪文街(JABONEROS ST.)313號,住著黃姓一家八口,但他們在異國安居的日子並不久長,日本鬼子的魔爪向菲律濱伸來前,留下丈夫與兩個兒子守著祖業,勇敢的母親帶領著四個兒女,毅然回國……

  黃姓人家回國後的事跡鮮為人知,直至一位年青的作家黃蕉風,也就是黃家回國四昆玉中老四黃健生的孫兒,在《文藝副刊》上發表了《一個平凡人的非編年體通史http://blog.udn.com/FOWNLP/6097778 ,黃健生的事跡,才引起菲國華裔的關注。

  原來,我廿餘年前在廈門監督「西堤別墅」建築工程時認識《廈門日報》的黃秋葦文友,就是黃老先生的兒子!

  四月間,我與內人由詩人獵人開車,偕同秋葦兄一道去拜訪這位傳奇性的黃老先生。

  老先生健康又健談,一點都沒有八旬老人的形態,在我記憶中,曾經當過兵打過仗受過正規軍事訓練的老先生,都呈現著這種不受年齡壓制的雄風!

  老先生與老太太,以及目前在香港的年青作家黃蕉風住在一起;房子不大,但充滿溫馨的氣息。晚香!晚香呀!老先生老太太兩人的生活,令我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一陣陣有如晚香玉濃郁的氣息。

  兩個小時很快的過去了,老先生老太太談了很多往事,也給我們看了很多收存多年的文件與照片,其中包括我們菲華較年輕一輩聽到卻從未見到的「大字」——是的,一張非常大的證件,也就是現在稱為「ICR」的「移民證書」。那是黃老先生的母親帶他們兄妹四人回國時隨身攜帶、黃老先生一直珍藏著的。與黃老先生作為一九六七年「入越部隊」的幾幀照片(見下圖上兩排)。黃老先生在一九六八年從越南回國時接受的「獎狀」與「獎章」,我也拍了照片(見下圖第三排)。

  老先生老太太非常興奮,除談話外,老先生還打開廳中的鋼琴鍵蓋,彈起幽美的樂曲。原來老先生晚年的娛樂是彈鋼琴,並得到了二、三級的證書(見下圖第四排)。

  老先生老太太也與我內人秋笛一起高歌一曲,作為此次造訪的「高」。

  臨走時,我們為此次訪問作了功課——由老先生自己把經歷寫一篇「自述」(見附錄)。

  最後,我與秋葦兄與兩位老人家合影留念(見下圖)後,才依依而別。

 


.附錄.

我的自述

黃健生

  我叫黃健生,一九三一年出生於菲律濱馬里拉。我們一家八口,父母,三個哥哥,一個弟弟,一個妹妹。父親以打鐵為生,在私人作坊裡用手工打造大輪船的船錨。

  一九三九年底太平洋戰爭即將爆發,母親帶領我們四個兄弟姐妹經廈門回故鄉南安,父親和二哥、三哥則留在菲律濱。當時,廈門已經淪陷,我們以難民身份登陸後,須經日本兵搜身檢查、驗明護照才能放行。

  由於廈門與內地的交通早已斷絕,我們通過搭乘牛車、自行車,有一些路段甚至是靠步行(僱挑夫挑行李),輾轉幾天幾夜,艱辛跋涉回到家鄉詩山鎮碼頭鄉仙都村那座老屋。我迄今還記得,老房子裡只有守活寡的一群女眷,男人都下南洋謀生去了。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日本空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登上了菲律濱群島,父親每月定期寄來的僑匯中斷,我們陷入生活無依的困境。

  生活費無來源,母親開頭是變賣金銀首飾,接下來是賣衣服、傢俱,最後則忍痛賣孩子。我被賣給一個經營米店的遠房親戚,白天挑米到五里外的詩山街叫賣,晚上就睡在倉房裡看顧商品。弟弟黃清炎賣給金陶鄉一家地主,大哥黃金勝則到僑區華美鎮教書。母親帶著妹妹黃秀針流浪到永安難民收容所「康樂新村」,過著四年非人的生活。

  後來,大哥失業回到仙都村家中,處於貧困境地,我也因為所在的米店倒閉也回家與大哥相依為命。因為大哥沒有收入,我們吃不飽穿不暖,我三天兩頭要到家境稍好一些的大哥的岳母家,去挑一些瓜菜米回來充饑。

  熬到一九四五年八月抗戰勝利後,與南洋的通信恢復。我父親來信詢問妻兒情況,大哥遂前往永安索回母親和妹妹,又用金錢買通當地鄉長、保長,由他們出面才把弟弟從地主家贖回來了。劫後餘生的我們一家重又團聚了。

  我上小學不久,內戰爆發,貨幣貶值,南洋匯回的錢只能買點大米,我們的生活依然艱難,我又失學在家。在我印象中,那時,家鄉土匪出沒,游擊隊活動頻繁,再加上保甲長貪腐,底層老百姓成為惶惶不可終日的驚弓之鳥。

  一九四九年十月,三年內戰結束,我開始上中學了。那時,「土改」和「鎮反」同時展開,老師帶領我們參加「土改」。我記得,凡是舊社會當過保長、三青團支隊長和國民黨軍隊連長以上職位的人,抓到後均一律槍斃。我們同學住在區政府裡面,每當看押送犯人去槍斃的恐怖場面,我就心驚肉跳,晚上睡覺經常做惡夢。

  我中學畢業後考入南安師範,到燕山小學當實習生時,認識了我的妻子黃幼玲。她也是詩山人,後來升入國光中學,與著名旅美學者劉再復是同班同學,都是品學兼優的貧困學生。

  我是一九五三年八月參軍的,第二年九月三日就參加炮擊金門戰爭。九死一生的炮戰後,我所在的高炮連移師高崎,保護民工修建廈門海堤及鷹廈鐵路。

  一九五八年八月二十三日,我參加了震驚中外的「八二三」炮戰。此前的七月十六日,強颱風襲擊廈門,暴雨成災,低處馬路水深及胸。由於沒有事先預報和作準備,死人不計其數。

  我的妻子國光中學畢業後,因家貧無法上大學,只好到福州機校讀中專,畢業後分配到廈門工作。

  一九六一年國內大饑荒,這一年我妻子在廈門金雞亭部隊營房,生下了我們的大兒子,從懷孕到分娩,她都是食不果腹,吃的是地瓜藤和野菜,因此母子兩人身體一直不好。

  一九六二年,我們的女兒在集美頭營地出生了。因為在市區找不到居住的房子,我愛人只能住在中岸巷一處五平方樓梯間。那時,我在河北宣化炮校學習,她自己一人到思明南路門診部生產,次日自己抱小孩回家。

  當我從炮校回到廈門,看到妻子和兒女住在陰暗潮濕的小房間裡,床板上佈滿臭蟲,像動物一樣生活,我的心非常痛苦,感到孤獨無助。

  一九六七年五月,我所在高射炮兵部隊入越作戰,至一九六八年五月回國。往事不堪回首,每逢炸彈落地,總有血肉橫飛。我當時是駐廈某軍高炮營三連副連長,我們連長就是被彈片擊中肝部犧牲的,朝夕相處的戰友就在我的懷裡慢慢閉上眼睛。

  入越部隊付出了慘重死亡,戰爭的殘酷一言難盡,這一切只能由歷史去評說。

  而我的妻子,因為國內造反派兩派正在武鬥,郵遞員都無法出門送信,她每天要偎著中山路的佈滿彈痕的牆根,冒著生命危險到海後路郵局查詢我從越南寄來的信件。看到信就證明丈夫還是活著的,真是「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啊。

  一九六八年五月回國後,我立刻被派遣去郊區的孫厝大隊「支左」;後因我有華僑關係不能提拔,須離開正規部隊,我又被調到龍岩參加生產建設兵團,修建從安溪福德到漳平大森的鐵路,後又參加龍岩坎市鐵路建設。這其間因發生隧道塌方,我們民工連死亡二人、傷者二十餘人。我在現場又一次倖存下來了。

  直到一九七二年九月林彪事件爆發,建設兵團解散,我才轉業回廈,一九八七年底退休。

  半個世紀以來,全家人都在苦難中度過,幸福感離我太遠了。如果說有,那就是晚年有一個溫暖的家,有一副強健的身骨,有一套採光優良的小房子,有粗茶淺飯。特別是看見下一代有出息和健康成長,我就知足了。

文章一個平凡人的非編年體通史 / 黃蕉風《一個平凡人的非編年體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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