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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平凡人的非編年體通史 / 黃蕉風
2012/02/09 00:16:14瀏覽207|回應0|推薦1

(一)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告別年邁的老母和弟兄姊妹,他踏上了由菲律濱前往中國大陸的輪船。三天前,即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日本空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八日,日本海軍登上了菲律濱群島。
  告別的雙手沉重地揮起而落下。淚水滾燙而下,灼傷了年輕的臉龐。幼稚的瞳仁裡散發絕望,他知道這一走就是永別。太平洋的海水緩緩前行,波濤一上一下,人心隨著浮沉。碼頭猶然可見,親人的身影早已沒入稀疏的遠方。岸邊的呼喊聲最終消沉了,只剩下甲板上浩淼的沉默。他用髒髒的袖子擦乾了眼淚,倔強地轉身不再回望岸邊。那是一個八歲的瘦小的身軀,孤身一人將生命探向未知的時代——回故鄉投奔族親大哥混口飯吃。在那個無數個體生命被時代浪潮裏挾的歲月裡,類似的場景並不鮮見。這些時代的負載者,在漂泊中顯得零落而輕薄。
  在躲過日軍巨艦的追擊和飛機轟炸之後,命運的輪船終於到達了祖輩的家鄉——廈門。不曾想世勢弄人,廈門在更早之前就淪陷了。這個八歲的菲律濱僑民,至今都不會忘記,跨過廈門海關關口的時候,仰頭看那軍容嚴整,神色肅殺,手挎明亮刺刀的日本憲兵隊的情景。日本兵人高馬大,頭頂的鋼那幽靈般慘綠。他們踏著沉重而烏黑的皮靴,在空氣中敲出死一般的氣息。所有僑民都要脫光衣物驗身,隨行的錢財裝飾盡數充公。他在鞋底藏著的母親給他的唯一一塊懷表,連同姊妹為他縫裂的東南亞大花紅布料,都被繳走。廈門島,這個遠渡重洋跋山涉水的最終目的地,給他的第一眼感覺,是整城的殘垣斷瓦,整城的萬物蕭疏。最讓他恐懼的不是身上一無所有,也不是舉目無親,而是不知道在這個戰亂之世,究竟靠什麼才能活下來,活在這個對他來說既是祖國又是他鄉的地方。一個八歲孩童的模糊的家國觀念,在那一刻有點清晰起來。
  一九四一年的時空裡充滿了民族的悲痛,巨大而深重,不過即便如此,個體的求生慾望也會拼命支撐人苟且下去。華人就是這樣一個族群,你可以說他像蟑螂,像螞蟻,像老鼠,可他們就是這樣渺小而頑強地活著。縱然會被拍死、踩死、打死,也敢綿延不絕繁衍到今。這個渺小而頑強的族群,在地球上已經五千年了。這個八歲的孩童,這有著五千年歷史族群的一份子,拼盡死力活了下來。他當過乞丐,躲過炸彈,做過童工,捱過大病,八歲的孩童,每一天都和死亡零距離接觸。取道福建境內還未為戰火波及的山道,從日軍控制的廈門一路乞討,他竟然步行半個月到達國軍控制的南安縣城,再輾轉進入仙都鄉山區族親大哥家。
  我曾問過這一路的經歷。他沉默了好久,告訴我:「什麼叫餓殍千里,易子而食,以前在菲律濱的課本上讀過,卻在中國的土地上真正見識。」不忍心勾起老人慘烈的回憶,我沒有再問。窗外的陽光直直地白白地投入進來,打在老人身上,    映出一個八歲孩童小小的影子。半頭的斑白耷在東南亞大花紅襯衫上,在凝固的時空中顯得堅硬刺手。
  小時候我愛逼他憶苦思甜,因為很好奇沒有玩具沒有卡通片的童年究竟怎麼熬過。他都不說,面露慍色。後來長大了,卻再也不敢問。因為我開始知道,在那個動輒以斤兩來衡量人命的年代,談論童年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情。每一個個體生命的尊嚴,都是構成我們大時代的磚瓦。取掉哪怕一塊磚瓦,都無法構建出過往歲月的原貌。歷史的本源從不溫暖,也許只有血淚的殘酷才能讓人類的良知歷久彌新。我亦明白了若以和平年代的童年比照七十年前的戰火流離,這在生命的天平上本身就缺乏等量的法碼。天平的一端翹起指向物質豐盈的遺忘,另一端則滑向一個民族開裂的傷口。
  老人今年八十歲了。現在的國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五十五年的黨齡。原中共駐福建第三十一軍高炮連三連副長,退伍老兵。他叫生。他果然再也沒能夠回到菲律濱。他的童年流忘了十年。這是中華民族的十年,是每一個中國人的十年。

(二)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

  從一九四一年到一九六六年,二十五年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情。八年抗戰結束了,緊接著國共內戰。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了,馬上就三反、五反。大饑荒的年代他也趕上了,雖然身在部隊,也沒有辦法為家人謀得一點好處,哪怕幫已經出生的一對兒女多申請一袋麵粉都不敢,因為身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解放軍戰士,必須嚴格恪守黨的鋼鐵紀律。生當時是副連長,算是一官半職,但他為人正派,之前從不以職務之便為家庭謀利。眼看著一對子女因為營養不良日漸消瘦,心裡十分不忍。生常常陷入激烈的思想鬥爭;全國人民都在挨餓啊,我們家怎麼能搞特殊呢。但是子女很小很瘦弱啊,沒有吃的東西會餓死的啊。思前想後了幾個月,他最終決定向一個熟人購買部隊剩下的餘糧,是以當時比較便宜的價格買入了一點點。未曾想糧食吃沒到一半,就被戰友舉報給上級領導,因此被部隊處分,罰寫檢討,停職處理。晚年他仍後悔這件「徇私」之事,認為是一生最大的污點。我卻從中看到了人類理性的光輝。他不知道,在那十室九空餓殍千里的年代,他觸犯軍紀「徇私」買來的那一小袋大米,救活了他的妻子和兩個兒女。以個人榮譽為代價,換來家族血脈的延續和傳承。奮一時之勇,取人性大善,天地之間,亦未見有可堪於此之一二也。
  在這二十五年的時間裡,我略過了他的愛情。對那一代人而言,愛情就是最平淡的白開水,沒有一點雜質,是純粹的單原色。這個年輕的軍人,邂逅了一個年輕的大專女生。之後他們相愛,廝守了一輩子。我曾經見過他們的結婚照,是在廈門中山路的一個舊相館拍的。那時沒有彩色技術,黑白洗印出來,用顏色筆描上青一色的軍緣。我看過很多那個時代的結婚照,都是這樣的,一樣的規格,一樣的衣裳,一樣的姿勢。但是笑容各有各的不一樣。從這笑容中才勉強能分別那個集體無意識的年代裡被統一制服統一話語包裹下的不同的人類生命。人和人是畢竟不一樣的。
  他的妻叫玲。閩南原住民。一生很低調,甘願做生背後的妻子。也是過了很久,我才偶然得知,她和著名學者劉再復就讀的是同一個中學。劉先生當時叫他「黃大姐」,玲待他像小弟。兩位都是班上的尖子,後來中學畢業,劉再復先生得以上大學,玲因為家境貧窮選擇報讀機械專科。命運在這裡岔開了道。當然也因留閩讀書,玲才能碰上生。八十年代末期劉先生還有和玲通信,玲將信件視若珍寶,縱有千言萬語,同學情深,仍難下一筆。等真正準備書之字句,劉先生已飄然出國,再無聯繫。直到二十年後,劉先生返廈大母校開講《紅樓悟語》,她才託兒子捎去個人近照。二十年生死兩茫茫,國事變遷,滄海桑田,即便晚年,亦偶有壯烈。只不過在中國,個人的命運著實太難把握了。隨便一個浪潮,都能輕易把你淹滅。誰能例外?當然這是後話了。

(三)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一九六六年,為了響應毛主席的號召,打擊美帝國主義對越南民主共和國的悍然侵略,幾十萬中國人民志願軍身穿越南軍裝,攜帶蘇聯武器,秘密入越幫助作戰。這就是著名的「抗美援越」戰爭。這其中包括生所在的駐福建第三十一軍高炮團第三連隊。玲帶著一對兒女,在廈門    頭駐軍開拔的營地,一把血一把淚的送走了生。
  整裝待發的志願軍部隊如巨大的綠色的移動森林,他們呼喊著響亮的口號,一撥一撥登上了前來接載的鐵皮火車。兩年前,我站在當年志願軍軍開拔的陣地遺址,想像成千上萬綠色的鋼鐵戰士如螞蟻吞噬大蟲一般從四面八方湧向蛇形的火車。火車嗚嗚啟動,疾行而去,濃煙四起,震撼天地。一個個前來送行的親屬使勁地搖擺雙手作別,軍列裡的戰士們貼著窗戶高聲地喝他們回家。生在最後看一眼玲和子女之後馬上正色,作為副連長的他必須以身作則不能表現出悲傷。他把連隊的那些比他還年輕的戰士一個一個拉回座位,然後開始傳達黨中央毛主席的指示,以及入越作戰的戰略部署。軍列嗚嗚開動,划開了生存和死亡的界限,數萬的軍隊就這樣一騎絕塵,留下月台上數萬的親屬,久久不願離去。玲揩了把淚,一邊拽著天性頑劣的兒子,一邊呵斥還小的女兒準備回家。誰知道這一去是不是永訣呢。一道以二十萬年輕生命澆鑄的鋼鐵長城正向遠在萬里的異水他鄉越南急速行進,他們要在國境線之外築起防線,抗美援越,保家衛國。而在中國,有另一道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婦孺、老弱組成的期盼和愛的港灣。他們默默持守,緊守鄉土,為著不可知的未來,繼續養育留下的年輕的生命,只為隱隱那一天,能夠停泊歸家的鄉音。
  這時廣西境內的武鬥已經發展到白熱化階段,入越軍列到達南寧的時候,造反派竟然想搶志願軍的武器,作為武鬥用途。那些同樣年輕的紅衛兵和「造反派」們,喪心病狂地端起從軍隊武器庫裡搶來的重機槍,對著準備保衛國家的志願軍軍列瘋狂掃射。子彈啪啪密如雨下,鐵皮車廂被鑽出一個個豆大的彈孔。戰士們憤怒無比,卻只能強壓怒火,不敢發作。誰讓這些暴徒是毛主席兄弟同胞呢。子彈繼續傾盆雨下,在車廂上造出一團團刺烈的火花,火花騰空而起,合著「兄弟同胞」的噴射的火舌和彈片擦出的吱吱聲,組成了我們這個國家最荒誕弔詭的奏鳴曲——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到了邊境,部隊稍微休整,馬上入越。越南的公路基本都被美軍戰機炸毀,中國的工兵趁著夜間搶修。新修的山道只能容一輛卡車通過,一旦有車拋錨,就連車帶物資,全部推下山谷,不然可能會阻礙後續部隊進行,延緩行軍速度不說,更會被轟炸機偷襲。幾十萬志願軍,用鎚敲,用鏟翻,用手扒,用肩背,硬是最原始的方法修理出直通越南腹地的路線。越軍轟炸機的瘋狂掃射和南越游擊隊埋下的地雷炸彈,在付出巨大的傷亡代價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入陣地前沿。他們穿著越南部隊的軍裝,使用蘇聯製造的武器,以中國軍人不怕死的頑強精神同美軍和南越部隊做殊死戰鬥。對方驚呼北越的戰鬥力提升如此之快,過了幾個月才領悟原來是中國志願軍,悔之已晚矣。
  中國入越部隊以軍事參謀、工兵、高抱兵團為主。生所在的某軍高炮營三連就被推上了戰鬥的最前線。炮戰是極為血腥的,雖然不用赤膊上陣,白刃相接,但是每一炮的發射精準與否都關係到整個陣地的存亡。美軍的轟炸機往往一來幾十上百架,遮天蔽日,蝗蟲般一哄而上。他們的技術又高,裝備極為先進,空對地的優勢無與倫比。志願軍往往要發射兩三百發炮彈,才能「碰運氣」一般打下十幾架。而只需一枚炸彈落地,就足以讓整個高炮連全軍覆沒。中國志願軍高炮部隊是付出巨大的傷亡代價,以數萬血肉之軀和美軍飛機周旋。生隔壁的炮兵連隊,在一次防空戰役中,不幸被炸彈擊中,全炮連幾乎全滅,斷裂的殘肢和模糊的血肉掛滿了被炸的解體的抱管。房頂、樹枝上全是撕裂的頭顱、腸子和衣物。生親眼目睹地這一幕,似至於後半生每每想起,就忍不住作嘔。
  越南戰爭就這樣拖著,消耗著敵對雙方的精力、體力、財力。生命一天天在減少,但是每天又有新的生命被補充到陣地來。越南戰場就像一個巨大的絞肉機,它無情吞噬著一切生命,踐踏著人類關於愛和美好的一切東西。它吞進的是千萬有血有肉的生命,吐出的是無數無名無姓的屍骨。人類最殘忍的一面在這場戰爭中集體爆發,屠刀所向,皆成片瓦。有流傳出北越軍隊把美國俘虜綁上煙    以此阻絕轟炸的,有流傳美軍士兵純以隨身匕首消滅一個村莊的。總之,在那曠日持久的拉鋸戰中,人性的一切美好品質都被踩在軍靴之下,那關於道義和仁愛的準則被挑上雙方的刺刀,懸空示眾,以此嘲笑人類對道德的自負和無知。
  戰爭的後期,美軍發明了一種「子母彈」,即一顆大彈裡包含數百顆小彈。大彈空投進陣地自動炸裂,小彈噴濺而出,四散而去,只要中的,必死無疑。這種戰法極其歹毒,以消滅志願軍有生力量為首要目的,成本小,攻擊範圍廣,在後期的防空戰中屢被使用。生所在的三連隊連長,一次正在戰壕指揮戰鬥。美軍空投子母彈下來,一塊彈片劃過連長的肚皮,將腸胃生生帶了出來。連長的肚子彷彿被腰斬過一樣,皮肉分離,白骨畢現。生是哭著和衛生員一起,捂住連長的肚子,一路小跑送回哨所。等到了以後,連長已經斷氣。從生到死,不過短短一分鐘。一分鐘以前,連長還在意氣風發地部署戰略,一分鐘之後,連長已經變成冷冰冰的屍體。連長犧牲之後,由於部隊減員嚴重,生代理三連連長,繼續指揮戰鬥。每天不斷有跳傘的美軍俘虜被押進集中營,每天又不斷有志願軍戰士死在陣地上。有的連隊因為戰鬥減員太厲害,只能重新編整。就這樣循環往復,拉鋸膠著,炮戰終於接近尾聲。
  該軍高炮營三連在一九六七年末得到撤防命令,生帶著弟兄們從越南撤回了中國。在接近中越邊境的友誼關的時候,他和戰友們拍了一張合照,也是唯一一張生還者的合照。這些九死一生的人們,仍然穿著越南的軍裝,手裡握著毛主席語錄,面對鏡頭,尷尬的笑著。生說:「過了關就是中國了,和平的日子在我眼前展開,我很高興。」他是值得高興的,每一個在戰爭中活下來的人都值得高興。在人類文明破壞殆盡的時刻,在人類的自私自利以最極端的形式即戰爭表現出來的時候,那些為時勢所裏挾身不由己的人們,憑著他們的生存本能與這巨大的集體無意識抗爭,最終活了下來。這縱然不是哪一個政治集團的勝利,卻實實在在是個人生命的勝利。哪怕我們深處的時代很失敗,活著,就是最重要的。

(四) 洛陽親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壼

  生在越南作戰的時候,玲拉扯著一對兒女艱難度日。國內的生存環境也很惡劣,且正直全國大武鬥,廈門也一片腥風血雨。玲每天想的事情就是去郵局看一下有沒有生從越南寄來的信件,哪怕只言片語,也能讓他心安。兒女們卻不懂事,照樣天天玩和鬧。在這兩年多的時間裡,玲每天早上都要穿過武鬥最激烈的現場——中山路,然後去郵局查信。武鬥的造反派們架起機關槍互相射擊,一整條中山路被打穿成泥泞的爛灘。頭上飛過一排排子彈,腳下是造反派們投擲的鉛石、鐵叉,身邊隨時有血肉橫飛者,這樣都不能阻擋玲去查信。在遠離戰火的中國大陸,每一個志願軍戰士的親屬亦是這樣,只為探求父親或丈夫之平安,不惜以身犯險。動亂之下,安有累卵。中國婦孺老弱展現出的巨大的堅忍和愛情,是那個年代最彪悍而蒼涼的悲歌。她們的偉大或許讓我們對於人性還有一絲期望,哪怕是一絲,也值得後人遙追並紀念。
  生回國後先到福建生產建設兵團,在閩西北修了五年鐵路,後專業到汽車廠。他並沒有因為戰爭得到什麼好處。八十年代末退休在家,一直賦閒,然後照顧孫子。他的子女也沒因此成為幸運的「軍二代」或「紅二代」,只是安安份份地守著一份小職業,做著中國社會中最最普通的一份子。生每個月的退休金不過一千塊,和一些同時轉業的戰友沒法比,他也不嫉妒,天天樂呵呵的。現在家裡住的一套房子,是八十年代末,他和玲退休之後,用自己的雙手,一磚一瓦蓋起來的。他們和子女還有孫子,在那裡住了很長時間。不久前有一位年輕導演找到他,想瞭解共和國的抗美援越史,他塵封了幾十年的畫匣才慢慢打開。那是一副恢宏而浩大的畫卷,是共和國歷史中不可磨滅的一筆,那是共和國六十年歷史中一閃而過卻彌足珍貴的歷史斷片,這樣無數的歷史斷片連接起來,勾勒了一九四九年之後大陸人血淚汗水匯成的大江和大海。
  需要說明的是,生在越南領過勛章,是越南總理范文同簽發的。而到現在,國家官方媒體上,對於「抗美援越」這個大事件的正面披露相比同類的「抗美援朝」可謂少得可憐。其中有一個原因是抗美援朝是經過中國政府正式對外宣佈的,而抗美援越則屬於秘密軍事行動。援越的部隊穿的是越南軍裝而非中國軍裝,編入的是越南部隊而不是中國部隊,這多少影響了後人對這場戰役的評價,我個人覺得非常可惜。在那位青年導演做採訪的時候,生還從陳舊的箱子裡翻出當年從菲律濱喬遷到廈門的「僑民證」。這些都是他從未展示給別人看的東西,甚至於年代久遠,自己都忘記了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我撫摸著泛著殘黃的勛章和破損已然模糊的「僑民證」,久久佇立在那裡。生則唱起了入越作戰時候最愛唱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
  向前向前向前!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腳踏著祖國的大地,
  背負著民族的希望,
  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我們是人民的子弟,
  我們是人民的武裝,
  從無畏懼,
  絕不屈服,
  英勇戰鬥,
  直到把反動派消滅乾淨,
  毛澤東的旗幟高高飄揚。
  聽!
  風在呼嘯軍號響,
  聽!
  革命歌聲多嘹亮!
  同志們整齊步代奔向解放的戰場,
  同志們整齊步代奔赴祖國的邊疆……

  一個菲律濱逃難的遊民,一個抗美援越的戰鬥英雄,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一個頂天立地的中國人。這些都不足以代表生物身上所具有的中華民族最優秀的品質。那古老的、傳統的隱忍的、為了家族不惜一切的頑強精神,那    根鄉土的濃厚情深,是那一代人的比較一致的共性。當我們褪去國家、民族的宏大敘事,還歸每一個中國人的黃色面容,就會發現我們這個民族之所以能在人類五千年的歷史中山高水長,不是沒有原因的……我們中國人,這就足夠了。
  也許,還有一個更明確的稱謂,對於我個人而言,它讓我和生有了血脈上的親近。那血管裡流著的同樣的血液,那身體裡貯存的同樣的記憶基因,使得我隔了兩代而能上溯那風雨飄零的共和國歲月。生是我的爺爺,而我就是那位採訪他的青年導演。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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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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