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時一個同學拿一本書給我看，輕蔑的說「你看﹐現在存在主義風行﹐什麼都要和它扯上關係來助銷！」那是猶太裔心理分析家維克多弗蘭克（Viktor Frankl）的名著《從集中營到存在主義》（中文版的書名直接譯自德文﹐英文再版時改為《Man's Search for Meaning》）．這本書敘述維克多弗蘭克在納粹集中營的苦難經歷﹐其實書名沒有我同學講的那麼離譜．

書裡有一個重要的慨念，大意是你可以剝奪一個人各種各樣的自由﹐例如不讓他活動﹐不讓他跟人交談﹐限制他吃飯喝水等等﹐但是你無法剝奪他最終極的自由﹐那就是他決定如何應付這個苦難環境的自由．我當時雖覺得很有道理，其實只是半知半解．

多年後我讀了肯克西（Ken Kesey）的《飛越杜鵑窩（One Flew Over the Cuckoo's Nest）》﹐他藉一個精神病院裡發生的事來反應當年社會對非主流思想的壓抑﹐引起廣大群眾的共鳴而成為暢銷書．這小說後來改編拍成電影也是叫好又叫座．有意思的是這電影幫我了解《從集中營到存在主義》裡的那個慨念．

話說美國職業棒球決賽是美國的一件大事﹐電影裡幾個病人打開電視要欣賞實況轉播﹐護士長卻說那剛好是病人靜心修養的時段﹐不准有任何雜音﹐當然不許看電視．其實神智清楚的都想看球賽﹐神智不清的則對外界茫然無知﹐無所謂什麼雜音不雜音．護士長在一番爭執後假意妥協﹐就說我們來舉手表決．她的提議其實暗藏玄機，那就是眾多神智不清的病人對周遭的事務茫然無知當然不會舉手﹐計票結果自然是只有少數人贊成﹐護士長理所當然的關掉電視．這時故事的主人翁馬克摩菲先是非常的氣憤﹐幾乎不能自己﹐突然眉頭一挑（演員傑克尼柯遜（Jack Nicholson）的絕活）轉怒為笑﹐對著黑漆漆的電視螢幕自說自話的轉播起球賽﹐他越講越興奮感染了其他病人﹐一個個慢慢靠上來圍在沒有影像的電視前隨著假想的轉播而鼓掌歡呼，護士長在一旁毫無辦法（註）．

我人生中碰過聽過不少像護士長那樣專橫的權威人士，看這場戲時前面所說的那個終極自由的慨念突然在我腦海中浮起，我覺得電影《飛越杜鵑窩》講的雖然深度不同卻是同一件事，而電影用淺顯易懂的例子使得它的意義變得明朗，頓時給提醐灌頂的感受．

註：小說裡這段故事的結尾稍微不同，馬克摩菲在表決後很冷靜的躺在沙發上﹐兩手當枕兩腿高翹﹐一邊抽煙一邊瞄著沒有影像的電視﹐似乎很愜意的在欣賞一場精彩的球賽．這個舉動惹火了護士長﹐要他馬上離開電視觀賞區．馬克摩菲認為他並沒有製造任何雜音來妨礙他人﹐這個命令毫無道理不與理會．正當護士長要叫助手來強制執行命令時﹐其他病患卻看出了苗頭﹐一個個走過來圍在馬克摩菲旁邊﹐一群人聚集在電視前靜靜的觀賞那虛幻的球賽﹐人多勢眾讓護士長除了在一旁大聲呼喚和威脅外﹐一點辦法也沒有．

電影給我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感覺﹐這是改編電影少有的現象，因為文字和電影雖都能附帶訊息﹐但是並不保證傳達﹐那要靠讀者和觀眾的慧根．一般人認為文字沒有形像限制﹐讀者的心思可以自由發揮﹐所以比較容易領會故事的真髓﹐電影有影像聲音反而局限了觀眾的想像力﹐所以看電影通常比不上讀原著﹐但是《飛越杜鵑窩》的編導卻反缺點為優點﹐在那段職業棒球決賽觀賞的戲裡利用影像聲音將原著的精神表達的更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