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唐，張旭

昨夜又夢到故鄉的溪，讓我想起了這首詩。

很多人常常因為工作之故，而離開故鄉，然後也離開那條故鄉的溪，我也是。

我的故鄉的溪是新北三峽的：大豹溪，幸運的是，後來搬來桃園，住家附近也有一條溪：南崁溪，兩條溪，一共伴我五十多年，所以，不免要拿來比較一番，一條是青春奔放的山中溪澗，一條是溫文儒雅的都市濁流，恰似人生，不同境界。

大豹溪主流總長22公里，是三峽河的上游支流，而三峽河又是大漢溪的上游支流。年少時的大豹溪，是清澈的，是亢奮的，平日魚蝦優游，細水清新地流著，暴雨來時，立即暴漲數十倍，滾滾泥水氣勢驚人，從小雖習以為常，卻不免對大自然產生敬畏之心。

南崁溪主流總長30.7公里，是北桃園的大溪流，發源於龜山山區，於大園竹圍漁港入海，據文獻考究，古時候可通船至南崁五福宮一帶。初來桃園時對它印象不太好，顏色多變，匯污納垢，但這些年已漸入佳境，整治後沿岸舖設了自行車專用道，成了我平日散步慢跑的最佳去處。

年少的溪畔玩樂是恣意妄為的，揮灑著青春的汗水，享受著大豹溪的所有好處，釣魚、抓蝦、游泳、跳水、玩泥巴、探險......，等後來聽聞大豹溪一年會溺死幾十人，我始終覺得不可置信，我們住溪邊的野孩子們，是如此融入大自然，也很尊敬大自然，覺得安全得很啊！

中年的南崁溪畔，盡是成家後養兒育女的生活瑣碎，從牽著手的同行，到放了手的腳踏車飆速，或是清晨的白鷺鷥、傍晚後的液鷺，一樣會讓人感到閒適和幸運；雖然如今只剩兩老的飯後散步，但，少少的溪水無力地流著，波光粼粼映照著五顏六色的建築與燈飾，誇耀著都市的繁華，擁擠而突兀。

溪流始終如此忠實地流動，映照著不同時代的不同人生，但，曾是孕育生命泉源的河流，不知從何時開始，竟成了都市化的毒瘤，汙染它、圍堵它、醜化它、然後，才慢慢去修補它；所有最後的重修舊好，也只是成了我們散步時的襯景，那些臭味、堤防與光影，更印證都市化的謊言：所謂的進化其實是退化，美好回憶的一去不復返。

很想說：還我純粹的河流吧！回到夢裡兒時的場景，芒草間奔跑的探險，握著釣竿踩在水流裡的手腳觸覺，野果的、泥巴的味道，所有屬於大自然的五感，從未曾忘記或消退。我是曾與大自然合而為一的，曾經活在那種大自然的怡然和清幽裡，而今卻只能感嘆：原來河流一直是無私的，曾帶來豐沛的生命力，而我們卻阻隔它了！

然後，我的夢境和悵然再次湧上了心頭。

唐朝的大詩人王維，寫了一首叫「青溪」的詩，剛好也是我們這一帶南崁溪的支流和地名，境界也是如此美好，摘錄於下：

「言入黃花川，每逐清溪水。隨山將萬轉，趣途無百里。聲喧亂石中，色靜深鬆裏。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我心素已閒，清川澹如此。請留盤石上，垂釣將已矣。」